我出嫁那日下好大好大的雨,我记得皇后嫂子问皇兄,“于飞,真的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吗?”我没有听到皇兄说什么,但是我晓得,皇室决定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我叫管于飞,是当今管国皇帝的皇妹,却比他的长子还要小十岁,是整个皇室最年幼的长辈,皇室之中,距离上一个公主出嫁和亲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但到了我这里,要嫁的不再是藩属小国,而是和我朝一样的天朝帝国。据说,这竟然是一百多年前一个皇祖母许下的承诺。
我的父亲自然是皇帝了,但他没有死,只是不做皇帝,也不做太上皇了。听嬷嬷们说,他是带着我的母后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于是从我懂事开始,我便不晓得父母是什么样子,那冰冷的画卷,并不能给我多少慰藉。小时候每当管教嬷嬷打我手心责备我淘气时,我总是想,若在父皇和母后的身边,一定不敢有人欺负我。
皇宫之中有很严格的规矩,我也是在这样的规矩下成长,皇兄是个很严肃的人,他从来不宠爱孩子,所以除了皇后偶尔对我的怜惜,其实这个宫里,真的没有什么温暖。
能够嫁出去,去另外一个国度,我觉得很好很好。
“娘要家人天落雨,丰润福泽永延绵。公主啊,这是福兆啊!”苏嬷嬷替我盖上了喜帕,嘴里不停地叨咕这句话。她是母后的奶娘,母后跟着父皇离开后,她便一直照顾着我,皇兄将她封为怀德夫人,所以她是这个宫里唯一敢责罚我的嬷嬷,我也晓得每回她打我的手心,是怕我因为淘气而惹人嫌,她是真心疼我的。
“时辰不早了。于飞,让朕送你出宫吧!”皇兄沉郁的声音响起,在我听来,他似乎有些舍不得我。
送亲的仪仗繁华冗长,着实气派过皇室的任何一次婚礼,因今日朝臣、后宫、百姓要送走的这个长公主,是要去另一个大国做皇后的,在所有人眼里,我这只凤凰不过是要换一个更富丽堂皇的窝而已,世间最幸运的女子当数我了。
没有依依惜别,没有叮咛嘱咐,我很恭敬地拜别了皇兄,极平静地上了凤辇,仪仗出城时,夹道欢呼的百姓也没有引起我的兴趣,我只是坐着,等着,等待进入另一个国度,等待我那从未谋面的夫君,等待一个年轻的帝王。
离开养育了我十八年的国家时,我还穿着轻薄的纱衣。纱衣上绣了金线压丝的凤凰,耀眼炫目。皇后嫂子说她从未见过这样美的裙衫,便是她的嫁衣朝服,也不过尔尔。当她告诉我这是天朝特意送来的嫁衣时,我淡淡一笑不以为然。
出嫁的行程远比我想象的长,在一日一月甚至一季的接连更替后,我终于踏入这片新的国土。彼时,已然漫天飞雪,屈指一算,竟快过年了。
这一刻我才发现,我实则是从一个小国嫁入了一个大国,一个比自己的国家国土大上十倍的天朝帝国,无怪乎群臣欢呼,无怪乎百姓雀跃,如此看来我当真是有福的。
送亲仪仗进京的那一日鹅毛般的大雪纷扬而落,我高兴极了,这是我十八年来从未见过的景象。一个南方国度的女孩能在寒冬里这样自如地欣赏雪景,只因了我的凤辇里安放了烧着精碳的金铜暖炉,车厢里热烘烘如阳春三月。
于是我越发觉得这个国家很有意思,她有着太多我不曾见过的东西,起码十八年来我从未见过落雪,从未用过暖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