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隆冬冷,梅舞,香如故......
……
寂静的宫殿,身着碧衣长裙的六名侍女低首站立,偶尔有些胆怯的抬首望了一眼那罩着红罗锦纱的金色牢笼,两两相互对视,而后都十分默契的低首,依旧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们是皇上命令王公公从‘吣心宫’调过来的御前侍女,专门伺候这位至今还未见过模样的昭容娘娘,虽然知道这位娘娘似乎长得神似贵妃,但那双眼神却如同三年前被赐住‘吣心宫’的那人,但是……她们已经守在‘念瑶宫’三日有余,却依旧不曾听这位娘娘说过一句话,甚至命令过什么。
那帐纱后面,只有一个模糊的玄色身影,如同一尊雕像一般,动也不动,虽然窈窕朦胧......
晌午,王公公如同每日一查般的准时碎步踏进大殿,那一身褐色丹顶鹤朝服在殿外沾染了少许寒霜,冻得有些发紫的手紧紧的执着那根白色拂尘,且还拿着一枝细长,开满粉色梅花的枝条,他望了望站在一旁的六名‘御前侍女’不禁摇首叹息了一声,而后小步上前,将那朵梅花枝条小心翼翼的放在了牢笼内,小声道:“昭容娘娘,这是……是皇上要奴才带给您的......”
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明黄丝绸锦帕,慢慢的放在梅花枝条之上。
牢笼内依旧无音,王公公带着许些不安的抬首望着那抹卷缩在裘皮地毯上的玄色模糊身影,还想说什么,但是却又咽了下去,只能无声的叹息了一声,悄然的向后退去。
但在经过大殿之前时,一名小宫女望了他一眼,低着首跟随走出了‘念瑶宫’。
“娘娘的情况怎么样?”,一踏出宫殿,王公公就问那名碧衣侍女,眼中带着焦急,他实在不明白皇上为何终日徘徊在梅花林中,似在缅怀宸妃娘娘,却又万里挑一般的在梅花林中选折下了一枝寒梅枝条让他跑来送给这位连身份都不明的昭容娘娘。
那名碧衣侍女低着首,而后有些茫然的摇了摇首,道:“回总管大人的话,奴婢守在‘念瑶宫’的这三日,昭容娘娘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甚至是皇上吩咐送来的饭菜都吃得很少......”
其实,也不能怪这位素未谋面的娘娘吧,一进宫就被关进这诺大的‘金丝笼’被当成金丝雀一般的养在里面,就算得了恩宠,但传进了后宫,也只是一个笑话......
王公公的眉宇拧起,手中的拂尘也捏得更紧了一些,但着焦急却又彷徨的神色,不是因为担心,而是这位娘娘的性子似乎……
王公公不禁闭上双眸,用力的摇了摇首,不想让自己再想起那个禁忌的名字,但是当脑海中却再次无法控制的浮现出了那双傲然清冷的眸子,心一悸,难道皇上当真是因为她的那双眼睛才......
想到此处,王公公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或许,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皇上对宸妃的死有多介怀,三年了,皇上每一日都会去那片梅林,甚至有时竟躺在那冰寒的地方望着那飘飞的梅花......
他记得,曾有一日,正直阳春三月,海棠花处处飘零,下了早朝后,皇上竟没有去‘御书房’而是像是中邪了一般的走向了那片被称之为禁地的‘海棠林’中,而后,整整待在那里一天......
‘海棠林’是先皇太后生前亲手种植的,三步一棵树,整整一百零八棵,在他与皇上都很小的时候,先皇太后常说:一百零八,在佛教中是属所有人间悲苦,如同高僧的佛念珠,一珠一悲苦,念佛,就是念去这人间疾苦。
只是后来,先皇太后重症懿死,宫内就有很多传闻这‘海棠林’中闹鬼,因而即使再美,也不在有人敢踏入,直至后来皇上登基,便将此地设为禁地.......
那一日,正是三月二十八,也是是先皇太后的生辰......
三年前,他也曾亲眼看到皇上抱着一身素洁的宸妃从窗前飞过那片花林,去了‘海棠林’——而那一日,也是三月二十八......
当时,那一刻,他以为,皇上终于解开了自己的心结,也……终于可以忘记瑶月贵妃,面容重新带上笑意.......可是,结局却是......
“罢了,你们好好照顾娘娘,若有什么事,立即来报......”王公公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以前的事情,毕竟宸妃已经走了,在这后宫里,就连那样冷清的女子也会不动声色的将这后宫染上鲜血,还有哪个女子可以保持最初的纯净?轻叹一声,王公公在侍女应声之时,小步踏出了宫殿......
……
今年的寒冬似乎特别的冷,呼啸的北风吹在身上,如同针刺一般扎进血骨里,让人不停的哆嗦,王公公抬首望了一眼整个凋零萧条的‘御花园’。汉白玉砌成的路,显得这个冬季更为苍白.......
“王公公......”不远处,一个低沉儒雅的声音传来,王公公一怔,而后转身望向梅花林前的那抹白袍男子,低首,向前两步,勾身道:“奴才参见杜王爷,王爷千岁.......”
而后动了动手中的拂尘,立在了一旁,等待杜洺辰的问话。
杜洺辰一身纯白,玉冠黑发,俊美儒雅的面容带着几分憔悴,他望了一眼王公公,如同习惯一般的拧起剑眉,低沉的道:“本王听说皇兄最近钦点了一个嫔妃,那女子的眼睛极似......”
说到一般,杜洺辰的声音突然停住,动了动眉宇,像是不愿再提及那人的名字一般,而后悠悠的道:“可有此事?”
王公公的眉头也紧拧起来,似乎,这短短的几日,事情已经传遍了后宫,甚至连王府的人都已知晓了,思绪半晌,王公公实言相告,道:“回王爷的话,皇上在三日前不知从何.......钦点了一名秀女,册封为了二品昭容,如今赐住‘念瑶宫’,皇上下旨,不得任何人探视......”
其实,那名关在牢笼中的女子根本不是什么秀女,王安忆甚至不知道皇上是从哪里将这名女子找来,至于‘贵出名门’这四字,也不过胡乱编册......
杜洺辰的眼神一动,却不说什么,而后只是喃喃的道:“是真的么?”
当真是真的么?有一双相似于那人的眼神......
王公公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一低首,而后恭敬的道:“王爷,若没有什么吩咐,奴才去‘梅花林’伺候皇上了......”
说着,在杜洺辰没有应声之时,王安忆低首匆匆跑进了梅花林海,呼啸的寒风依旧吹拂,刮起了漫天的粉红.......
……
梅花林深处,满地粉红,王公公急步向前,在瞥见那抹落寂的明黄色时,不禁停住了脚步,而后低首,守立在一旁.......
轩辕亦辰一身明黄长袍,立在纷乱的花瓣中,金丝绣龙图腾在满是暖意的阳光下散发着灼耀的光芒,他抬首望着一棵被折伤的梅树,修长的手指轻抚着那断裂枝条的地方,如同抚在自己的伤口上一般,动作极轻,那双漆黑的眸子如同潭水一般的寂静,冷冷的,却又像是在寻思着什么......
少许,他松开手,身形未动,但低沉的话语却从风冲传进了站在不远处的王公公耳中:“东西,送给她了?”
王公公的眉宇一动,虽然心头依旧诸多不解,但是依旧低首恭敬的回应道:“奴才回皇上的话,东西已经如数交给昭容娘娘了,只是……听‘御前侍女’说,娘娘这几日的情绪太过安静,甚至就连饭菜都食用的极少.......”
轩辕亦辰听了话,却是闭上眼,而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一步一步向梅花林深处走去,没有看周遭纷乱的美景,像是在沉思,却又像什么也没有想.......
王公公望着帝王渐渐走远的身影,在内心挣扎着是否要跟上前去,但是想了半晌,刚抬起脚想向前走去,但是脚步最终还是定在了原地,冰冷的风从长袖中穿过,褐色长袍簌簌作响。
少许,却见杜王爷白色的身影从眼角划过,他立即抬首,想说什么,却又在瞥见杜洺辰憔悴的眉眼之时,再次无声低下首。
不可否决,自从宸妃去世后,这个皇宫的确冷清了不少,就连冷萧国的郡主与紫玉国的公主嫁入后宫都进行的冷清而平淡,仿佛,这个后宫顿时间已经消失了当初的汹涌,虽然这三年来,也一直危机四伏……
可是,还是有很多东西不一样了,比如皇上和杜王爷,甚至……当年冷漠邪肆的冷国主.......
想到冷国主,王安忆不禁有些疑惑,他现在还依稀模糊的记得,当时宸妃大去的消息传遍皇宫时,冷国主那震惊与呆愣的神色,以及那一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不可能……她是那样聪慧才绝的女子,决然不可能如此轻贱自己的生命.......”
那时,整个皇宫都蒙在震惊当中,宸妃跳崖的事情已经远远盖过了皇上赐毒酒的真相。
所有人都只会记得,那个相貌丑陋,但是有着一双令人看就一辈子都忘却不了的清澈眸光的女子,没有像当年的瑶月贵妃那样,苦苦的哀求帝王,而是饮下了毒酒,发下了狠誓,而后将自己的身体抛进了冰冷的潭水里,甚至连皇陵下葬这等荣誉都不屑一顾........
也许,这就是她为何如此让人不能忘怀,更是如此的……如同禁忌一般,但却依旧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里蔓延,像是刺进了所有人心中的印记一般,无可消除.......
……
梅花林里,粉色的花瓣打落在杜洺辰俊美,但却永远都像布满愁云的面容上,他望了一眼天空,却满眼都是粉红,嘴角,撇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像是讽刺,却更像调笑:“你忘不了她,可是当初却偏偏狠下心去那样逼迫她......”
女人的心,他不懂,也从来都没有想懂过,只是那人是不一样的,在所有女人都期待你看她的心时,那人却永远都只将自己的心掩藏在尘埃的最深处,不愿意被挖掘,也拒绝任何人触碰,可是皇兄却触碰到了那掉不能触碰的底线。
轩辕亦辰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但眸光却暗了暗,薄唇扯出一抹笑意,却分不清是悲是喜,少许,他转身望向杜洺辰憔悴的神色,清冷的低沉道:“皇弟想说什么?”
杜洺辰一笑,可这一笑却让他咳出了一口血,他伸手用手帕掩出唇,沉重的喘息着,一只白皙得几乎没有力气的手撑在了梅树上,半晌,他才平静得仿若无事一般的抬首,而后笑道:“臣弟想说,倘若那一夜,臣弟没有向皇兄吐露心事的话,那人……是不是现在还活着.......”
说到这里,杜洺辰的眼中竟绽出了光芒,他望着一旁的琴架和石凳,突然又道:“皇兄,你知道吗?曾在这里,我见过她最美丽的笑颜......”
那笑,不含一丝杂质,纯粹得让他想保护一生一世,更让他第一次听到自己内心跳动的声音,只是,那一次的跳动,却换来了半生的追忆与悲痛.......
“洺辰......”轩辕亦辰突然怒斥,似根本不顾杜洺辰的病情一般,英挺的身形紧绷起来,像是被激怒的雄狮,但是,那怒火即使燃烧得再明显,却依旧被隐忍在某一处看不见的地方,许久,他才渐渐平息下来,而后闭上眼睛,道:“你病了,不该才这里吹风.......”
杜洺辰的眼神暗淡下去,却挺直了背脊,他的确病了,这一病竟是三年,他也从来都不知道,他的伤在哪里,只是,每次一想到那个人,他的心就会没来由的疼,疼到血腥味浓烈得从喉咙间溢出。可是,他却不知道这疼是为什么......
“臣弟是病了......”杜洺辰幽幽的叹息了一声,紧紧的握住手上的帕子,却勉强的笑道:“可是臣弟今日真的很想知道,皇上为什么要纳那个昭容,或者……皇兄也该让臣弟见一见......”
轩辕亦辰突然转身,俊美的容颜上的情绪顿时像冰冻起来一般,双眸的所有情绪只剩下冷冽的漆黑,深幽得令人胆怯,他静静的望着杜洺辰那苍白的面容,背在身后的手发出了阴冷的关节响动,而后,冰冷的道:“皇弟病重,理当在王府修养,以后,就不要在入宫了......”
杜洺辰怔住,而后带着急切的狂乱,道:“皇兄是在赶臣弟么?难道这个皇宫中,只允许皇兄一个人去思念她么?”
杜洺辰喘息着,他望着轩辕亦辰僵硬的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却是无声的低道:“皇兄,你太薄幸,她不会爱上一个薄幸的男子......”
轩辕亦辰的脚步停住,那一瞬间,整个梅花林的纷飞的花瓣在瞬间混乱的卷气,像是被惊吓了一般,四处逃窜,砸落了二人的衣裳上,然后跌落在地,在灰色的泥土上滚动.......
……
王公公安静的守在花林内,在一阵狂风来袭时,他惊鄂了一下,但随即看到了信步而来的那抹明黄色,拧眉,低首,而那抹明黄在眼前闪过时,无声的跟随在了身后......
轩辕亦辰急步走着,脸色冷清的让人不敢侧目,俊美的面容带着阴霾与沉寂,那双深沉的眸子更像是千年不化的寒水潭水,使得过路的宫女纷纷避让,惊恐的跪地叩拜,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不多时,在王公公已经气喘吁吁之时,帝王的脚步停在了‘念瑶宫’门口,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冰冷苍劲的三个金色大字闪烁着幽冷的光芒,一如隆冬凉月,清冷得让人寒战。
轩辕亦辰的眼眸扫过那三个字,而后跨步上了台阶,踏进了这凉薄的大殿。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六名‘御前侍女’如同措手不及一般,慌忙跪下,胆怯的叩拜,而后却听到了一句冰冷而低沉的声音:“出去......”
出去......
牢笼内的沐遥一惊,原本麻木的神经也渐渐清晰,因为那个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这几日的夜里,每每入梦时都会被惊醒,让她害怕的忘记了身在何处......
宫女们慌作一团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踩在了沐遥的心头,她紧握着手中的梅花枝条,轻缓的站起身,屏住呼吸望着那抹站在大殿中央的明黄色英挺身影,有些胆怯的想向后面腿去,可是却又发现,这里根本无处可逃......
铃铛声响起,如同讽刺一般,轩辕亦辰的眸子瞬间暗得令人心惊,他嘴角扯起了一抹冷笑,一步一步的走向前去,而后打开了那把金锁,喀嚓一声,金属哗啦一声落地,门吱呀打开,红色锣纱帐被猛的掀起,淡淡的龙涎香味在整个牢笼内开始蔓延......
四目相接,一双惊惧,一双带恨,如此纠缠交集,小小的空间空气凝固,令人喘息不过,清冷的气息,两个人清浅浓重的呼吸响起,如此安静......
沐遥望着这样冷漠,那样痛恨自己,甚至连伪装都不在有的轩辕亦辰,心头颤抖,手中的梅花枝条不禁滑落裘皮上,跌碎了几片粉色花瓣,零落在灰色的突然上,破碎的冷香丝丝环绕......
“为什么......”沐遥轻柔的声音带着几许无助,她不明白,甚至想了三天依旧不明白......
轩辕亦辰的眸光突然深幽的可怕,他冷笑着一步一步走向沐遥,在她无处可逃时,伸出手,将她困在他的双臂中,俯身望着她那双清澈得令人万劫不复的眸子,就是这双眼睛,这样的眼神,曾经让他跌进了噩梦的深渊,......
“因为,朕恨你.....”简单的词语,却包含了所有愤怒,像是要将她的身心都凌迟一般,使得沐遥不禁闭上了双眸,但是轩辕亦辰低沉的声音却如恶魔一般如影随形,冰冷的气息吹拂在她耳边:“瑶儿,朕想杀了你......”
想杀了她......
轩辕亦辰深沉的喘息着,不断起伏的胸膛带着无法发泄的怒火,而后在看见沐遥闭上双眸时,更是怒不可泄的吼道:“为什么你要用这双眼去勾引那么多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