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来袭,暗香满怀......
杜洺辰仰首望向天空,那轮清月依旧,但却物是人非,抿唇,不禁起身,漫无目的的在月下的梅花林中走着,冰寒的冷风吹拂着已经凝固血迹的手指,大手慢慢的握起,停下脚步,回首望着那片当初她带着银铃般轻笑飞奔而来,玄色长裙飘飞在空中的场景......
嘴角无意中抿起了一抹笑意,记得,他当时真的以为自己从那之后都会过得很幸福,也曾将一切的计划都已经拟好,甚至就连请赐的奏本也已写好,他想以侧妃的名义求皇兄将那个自称自己为云澜的女子赐给他,虽然当时他也想到她告诉他的名字是自己胡扯的,但是却从来都不曾想过,她竟会是自己的皇嫂……
那次的祭奠,摧毁了他所有计划好的一切......
笑意,在冰冷的风中凝固,那原本她停留的地方已成空缺,就像,他心头缺失的那一块一般,久久的,无法触及的,视线无法看到但却又真实存在.......
南宫嫣六岁的那一年,南宫夫人已经病故,但或许当真是上天都眷顾南宫氏一族,竟让小小年纪的南宫嫣出落得如芙蓉般纯净,那双天真清澈的眸像是闪着天空中的星宿一般惹人爱怜,可是那年,这个纯真的女孩却在一天深夜,沉睡的南宫府闺房中,发出凄厉的叫喊,从此,倾国容颜不复存在......
那夜,月光依旧如此透彻,他看着皇兄手中紧紧的握着那把雕刻着精致牡丹的玉簪站在暗漆的房间内,如潭水般深幽的眼眸藏着令人看不清的东西,他直直的站在那里,玉簪上的血迹沾染了他的锦袍,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冷面魔鬼.......
那把玉簪,是华贵人生前的遗留下的唯一饰物.......
南宫嫣捂着脸,血迹溢满了雪白的床榻,她睁大了惊恐的双眼望着皇兄,那样身子就像是一串即将破碎的水晶,在冰冷的空气中不住的颤抖着,粉红色的唇已经渐渐苍白,可是,皇兄却连让她问一句为什么的机会都不给,就那样拂身跳窗而去.......
南宫嫣六岁,已经进过皇宫两次,她怎么会不认得皇兄的样子?
那时,他以为南宫嫣一定会将此事告诉南宫将军,可是年岁渐长,南宫嫣这个名字,便已经在成长中被渐渐淡忘,直到,数年前,京城内的一场元宵灯会上,一个被传奇丑无比的女子一次猜对了所有灯笼上的谜语而被声名远扬时,他与皇兄才又听到了这个名字,而就在那年的重阳,乔装的他便撞见了那个当年六岁的女孩.......
垂下睫,杜洺辰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竹笛,那样的紧,他犹记得当年皇兄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的神情,像是陷入了某种难解却又不愿意回忆的迷茫,之后,竟在第二日让他去跟南宫嫣相会,并且借机赢得她的芳心,而后与他一同前往寺庙与南宫嫣相遇.......
忘不了那一日,南宫嫣一身素洁,站在寺庙中沮措不安的神色,她就如那圣洁的荷花一般,绽开在所有人的眼前,纯净得不可方物,但却又胆怯的如同一碰就会凋零的花一般,掩着面纱的面容带着丝丝的不确定,看他的眼前,更是闪烁着自卑。
皇兄站在他的身后,却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而后转身走出寺庙,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于是那****与南宫嫣交谈了许久,在准备离别之时,竟无意中看到了她手中紧握的丝帕上刺绣着粉色的梅花......
……
“南宫小姐喜欢梅花?”杜洺辰眼角含笑,这次的交谈,虽并不能让他感受到她是一个多有才情的女子,但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如此交谈甚欢的女子倒是极少见,于是他的心头,不禁对眼前的女子多了几分好感。
南宫嫣抿唇,浅柔一笑,丝毫不见大家闺秀的做作,她提裙走下石阶,与他并肩走下祠堂,柔声道:“杜王爷误会了,南宫嫣不独喜爱梅,而是喜爱百花,不过嫣儿却是在寒梅盛开之时所生,因而自幼,家母便刺绣了许多丝帕,嫣儿因怀念母亲,固而喜爱梅......”
杜洺辰诚然一笑,却不想自己的皇兄却突然出现,并且双目定定的望着南宫嫣,而后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淡:“在下冒昧敢问南宫小姐生辰.......”
当时,南宫嫣愣在了原地,而他,更是措手不及,最终还是南宫嫣先回神,虽然有些恼气,但是却还是守礼端庄的轻柔回答:“小女子出生于凌云王朝陵帝三十一年腊月初一,不知公子有何赐教?”
突然间,皇兄的身子僵住了,他的眸光陡然转暗,像是在算计什么,更像是不敢置信,而后竟又有幽幽的道:“没什么,只因南宫小姐的生辰与在下一个旧识故人同日生辰而已......”
他当时有些疑惑,细想皇宫之中,无论是朝臣、长辈还是后宫嫔妃,都无一人是在腊月出生,可是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却又无意中瞥见南宫嫣手中的丝帕,脑中立刻浮现了那日瞥家皇兄手中画像上的字迹:绝笔诞辰之与腊月初一......
腊月初一,乃是皇兄的挚爱凌若瑶的诞辰......
那日之后,皇兄再没有提出让他去见南宫嫣,而他,也没有再对那样的女子所有思念,但是却不曾想,三日后,王府中的下人却呈送给他一封匿名信笺,封口处只写了两个字:‘思君’,娟秀的字体透露着女子的清秀羞涩,但是那两个字竟又是如此的大胆,‘思君’......
他不禁有些失笑,没想到如此胆笑生涩的女子竟会写出如此违背女德的二字,但是他的心里,却又对如此不做作的女子增添了一份好感......
那日,他冥思许久之后,并没有急于回信,却是起草了一份呈送皇兄的奏章,或许,与这样并非红颜,但却丝毫不做作,令他舒心的女子相守,也未必是一件不可接受之事,而礼教也不容许他如此逍遥下去,那么既然杜王妃这个位置非要有人坐,这个女人是她道也不错。
写完奏章后,他有很满的信心皇兄会赐婚,毕竟那个女子是他所厌恶,却又百般设计的,如今若成他的妻,留住王府,永不踏进皇宫一步,岂不是两全其美?
于是他找出了当初母后所赐的一块精美的丝绸帕,提笔在上面写下了两句诗词,执手放入了她写来的那个信封里,而后在‘思君’二字后追加两字:‘念卿’
……
许是当年多于年轻冲动,或许是当真看不透皇兄的心思,他决然没有想到,就在呈送奏章的第二日,百官竟然同朝上奏孙成器谋反,那时,他只以为赐婚一事必然会拖延几日,毕竟是孙氏出事,皇兄又是那样的疼宠的贵妃瑶月,所以,只能待在王府中耐心等待,但他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朝中变故的那一日,竟是他命运最大的转折之时.......
那一日,孙氏一族数百余口被拉囚车拉往武门口抄斩,据说惟独一个自幼时就被送回深山拜师的女子孙云,也就是孙如月没有被斩杀,只因御林军根本不知道从何找起这个女子,因而也就作罢。
当日,震惊之余,他连夜赶往皇宫中,却不想刚到‘玄武门’就听闻孙氏贵妃瑶月已被剥去贵妃封号,且被皇兄赐了一碗‘藏红花’,打入了冷宫。
当时,他可谓是惊魂难定,怎么都不敢相信皇兄竟会将一个如此疼宠,且长得与挽月贵妃有九层相似的女子的打入了冷宫,可是他还没走到‘御书房’,就被十几名暗卫拦下,被迫灌下了一碗汤药,以至于失忆之后的三年便一直被囚禁在‘湖心小筑’中......
初失忆的时日,他只是迷茫,而皇兄却也从未禁足他不许踏入后宫或者其他禁地,所以,闲来无事,他也会去探望皇贵妃与其他几位嫔妃,但如此下去,依旧会觉得烦闷,于是便在自己已经十分熟悉的皇宫中乱晃,但却就在此时,看到了大批的和尚高僧走进了‘吣心宫’中,且每人手中都拿着不知名的法器。
不知为何,他心头一阵慌乱与不安,于是便令人传旨给王安忆,要其速来见他,但王安忆来了之后却也是不知所云,他知道,王安忆虽跟随皇兄多年,但是知晓的事情却少之又少,再加上他十分忠心,根本不会去猜测君心所思。
也正因如此,王安忆才能待在皇兄身边数十载......
线索断,而他却也识趣的不做打听,但那隐隐在心头的不安却与日聚增,少后的那几日,宫内似乎传出了一些流言,但是那几****却因感染风寒,而无心揣测与聆听,毕竟后宫本就是是非之地,流言何起并非重要......
可是自那日之后,他却无故多出一个王妃来,虽然他不记得曾经的许多事情,但是这个公主他还是认识的,她本是该嫁给皇兄成为贵妃,可是如今皇兄却将她赐给了自己......
帝都城中,一直纷乱的说着什么,但他却因为多出来的这个妻子而无心过问,他是天朝的杜王爷,可是却禁居在后宫‘御花园’深处的‘湖心小筑’中,虽然这也是一坐宫殿,是皇宫中最为幽静的‘长卿殿’,可是一个因失忆为名而禁居的王爷又得到如此封赏,是否怪异了些?
那些日子,他一直想找个机会询问皇兄,但皇兄整个政务繁忙,倾城又告之他,皇兄是因他在宫外遭人陷害而失忆,如今居住‘长卿宫’只为安心养病,等皇上派出的隐卫找到解救之药方可重回王府。
于是他相信了,便安然的在这皇宫的那一片梅花林中一度三年......
……
夜入三更,锣鼓音袅袅,杜洺辰不禁有些疲倦的倚靠在了梅花林中的树杆上,前尘往事纷乱,一一浮现眼前,却不想再回首时,佳人已逝......
而今,他却已知晓了当年的所有秘密,却惊骇始终不愿接受那神鬼之说。
原来三年前走进‘吣心宫’的那些高僧和尚竟是前来念经布咒的,因为皇兄在太祖留下的那些记载上找到了一幅描述着看不懂的蝌蚪文字的黄色纸张,据说那张纸幅能招回解除附加在皇兄身上的诅咒,而他,却始终没能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诅咒。
起初觉得荒唐,可是当皇兄让他恢复所有记忆之时,思及南宫嫣的点点滴滴,思及皇兄用腊月初一为引饵使得南宫嫣变得不再像以前的她时,此刻,他却真的相信了所谓的招魂之说,可是在他发现自己真正爱上的南宫嫣不是当初所喜欢的南宫嫣时,心头却依旧疼痛难当,毕竟,南宫嫣已逝......
他想劝慰自己,或许皇兄说得是真的,可是为何自南宫嫣死后已经三月有余,皇兄依旧病不痊愈,每日消沉,日渐消瘦?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皇兄,在南宫嫣的身子坠落悬崖,没入冰冷的潭水之时,他像是抽离了生命,已跟随她而去一般,那原本紧握着她的手的手臂已被悬崖的碎石磨得满是鲜血,可是他却一动不动,惟独让他感觉他还活着,就是他眼中掉落的冰冷泪水,以及那一句一句刺透进心底的话语:“朕恨你……瑶儿......朕生生世世都恨你.......”
皇兄恨南宫嫣,那样的恨,恨得自己站在悬崖边像是变成了一块‘望妻石’,恨得大病昏迷了数日,却在梦中不住的叫唤着‘瑶儿’这两字,恨得在每个午夜梦回之时轻抚着身旁的空枕惊醒,然后惊坐起身,在那些看守他的人群中寻找那熟悉的玄色身影,恨得……不再知晓别的女人是何模样........
恨一个人,比相思更磨人,今时今日,看到皇兄那憔悴的模样,他终于懂得为何****可以深刻到‘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一棵相思草,一滴精血,两者对酒融合,这是江湖中失传多年的‘百步碎心’,是一种托寄相思,更是爱不成,终成恨的毒药。
据说,饮酒之人在酒融合进血液里时,就会不由自主的会想靠近提供此酒的人,就算意识坚定,也不能逃离百步之内,否则就噬心之痛就会发作,且一发作就会更为思念,唯一解痛的方式就是倚靠在提供精血之人的怀中,或者二人欢好......
为了一个为计谋将这后宫搅乱并连自己腹中的皇嗣都可以成为棋子利用的女子,皇兄在百般心痛之后,竟用如此卑微的方式想留住她,甚至为了让她毫无察觉的喝下,不惜再次利用深爱他的瑶月演绎了一场原本柔情却暗潮汹涌的‘霸王别姬’,可是那个女子在喝下了毒酒之后,却选择了‘生不成双,死不相守’来回应他的爱.......
或许......
这就是佛家所谓的冤孽吧!
……
‘吣心宫’内,灯火昏暗,三月前的血腥已经散去,却从此涂抹上了寂寥与幽暗。
王公公在听闻三更锣鼓声后,有些失神的望着‘长生殿’内早已熄灭的烛火,心头不知道翻腾着什么滋味,皇上究竟是否当真安睡了?
三个月了,每日皆是如此,‘长生殿’内的烛火早已熄灭,但到明日无更天他捧着朝服踏进大殿为皇上更衣之时,却只见皇上半倚在龙椅上呆呆的望着那张放着当初被宸妃挥剑断裂的床单与棉被,手中紧紧的握住那把从梅花林中捡回的白玉簪,王安忆知道,那是皇上的母后生前留下的唯一饰物,而在宸妃怀嗣之时,皇上连同亲手雕刻的凤凰象牙梳一同送给了宸妃......
轻叹一口气,王安忆不禁摇了摇头,这些事情都已过去了,再如何怀念却也不能再让宸妃回来,再不能了.......
想着,王公公拂了一下拂尘,突然自己也感觉寂寞了不少,已经三月多没见到云澜丫头与李公公了,没想到一场变故,让该走的都走了,不该走的……全都死了......
这就是后宫,似乎恒古不变的规律就是明争暗斗,没有鲜血横流,却成了最别致豪华的战场,阴谋与柔情在这个地方就像毒蜘蛛编制成的网,被卷进去的人,谁也找不到逃离的出口,只能致死方休......
闭上双眸,王公公转身向前走了两步,却忽然听到寝殿里,那一声急促却又低沉的呢喃:“瑶儿.......”
身子一僵,想回转身,却又心头沉了下去,叹息着转身离开了寝殿.......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