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初春至,寒气更甚最初。
‘关雎宫’华容殿前,一张贵妃椅榻零落海棠树下,沐遥一身素洁坐在当中,手执一本‘凌云本纪’百无聊赖的看着。
这已是她大病初愈的第七日,每日都如此无聊,轩辕亦辰在沐遥回到‘关雎宫’之时,便下了旨意,免去宸妃晨省及嫔妃跪拜之礼,让后宫缤妾羡慕了一阵,也让皇贵妃与刚被撤除禁足令的苏宛如委屈了数日。
对于沐遥的‘不计前嫌’,在后宫之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浪潮,更让南宫氏在朝堂之上受了不少赞赏,陈家一族,除却态度依旧挂着温吞的笑颜之外,其余人等,皆是黑脸到散朝。
踏出玄武门之时,陈临风斜眼望着自己的父亲,眉宇纠结,又瞥了一眼被群官追随的南宫将军,脸色更为难看,官服一甩,冷哼一声,道:“南宫将军还真生了一个识时务的丑丫头!”
陈迟眉头一动,徐徐望向一脸笑意的南宫贺及南宫忠父子,面容上的温吞却不达眼底,而后叹息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道:“宸妃有才,光耀门面也是理当,临风,书信一封让宫内的公公递交给文倩,让她近日急速回府省亲!”
陈临风一听,自是明了父亲话中的深意,忙含笑领旨,然而他脸上的笑没有挂住多久,便听到了苏忠那巴结奉承的声音:“南宫将军,小女亏得宸妃娘娘相救,否则,怕是在劫难逃,小臣在这里拜谢了!”
此言一出,陈临风原本带笑的脸顿时黑了一半,惟独陈迟依旧面不改色,正正了身子,丝毫不在意的踏下了石阶,在下人的搀扶下进了轿子,一声凌厉的声音道:“回府!”
待百官在玄武门前散去之时,南宫贺半是沉重半是轻松的叹了一口气,转向站立在自己身后的南宫忠,眉宇紧拧,口气沉重,道:“你速速催促嫣儿回府,就道是大夫人病重!”
而后深沉的望向陈迟的那顶金光闪耀的轿子,双眼微微眯起,袖中的大手握成了拳头。
“父亲......”南宫将军上前,双手握拳,刚想开口,然却被南宫贺阻止,只听他又道,“此事等她回府后再做协商,或许,嫣儿有自己的打算……”
南宫忠见父亲眼中闪过一丝丝曾经以往的伤,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点首,而后将其扶上马车,让车夫驾车回府。
正直晌午,暖日宜人,沐遥合上书本,微微抬首望向那只长了几枝花苞的海棠,白皙手指绕起垂落胸前的一缕发,眼中带着几许倦意,随意的将书放在胸前。
云澜奉茶而来,在沐遥耳旁言语了两句,而沐遥则是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依旧无滋无味,娥眉轻拧,放下了茶碗,轻叹了一声,光洁的指甲滑过杯沿,道:“此事可通知了德妃?”
云澜点首,道:“宫内传信的小公公已经去了‘未央宫’,不过听说德妃对小姐的作为可是气得狠,她见了小公公之后并未说什么……”
沐遥毫不在意的点首,嘴角抿笑,轻道:“人之常情,皇上这几日除了陪我,就是去安慰苏宛如,否则就是宿在陈文倩那儿,她又岂能不生气?”
想来轩辕亦辰已经有段时日没踏进了‘未央宫’了。
云澜低首不语,虽然她心头知晓沐遥所做必然是有其道理,但是推翻成词,搭救苏宛如一事的确是坏了众多人的忌讳,就连身在冷宫的瑶月姐姐在听闻此事之时也大惑不解,差点没有乔装前来‘关雎宫’一问究竟。
要知道沐遥现在成败正关系着瑶月姐姐是否能与皇上重聚,甚至重登贵妃宝座,相守百年,莫要说瑶月急,就连她也着急,毕竟分别了三年有余,再拖下去,怕是难以翻身。
想到此处,云澜又抬首望了双眸微闭的沐遥,素手扯着丝帕,几次想开口却依旧不得其语,久而,只是叹息一声,轻柔道:“小姐,何时回府省亲?”
沐遥秀眉轻动,粉唇轻扯,却没有笑意,长睫煽动,缓缓睁开眼望向不远处那红漆大门,伸手抚了抚胸前的长发,若有所思,俄顷,却听她淡然无声的呢喃了一句:“陈文倩怕是先一步回了......”
云澜错愕,想细问,却又见沐遥闭上了双眸,只是低首退去......
......
半柱香后,柳絮轻飞舞,雪白一片,掉落沐遥的手指间,沐遥一惊,忙睁开双眼,却见御花园处一片迷茫之色,恰如寒九初雪,飘洒飘洒,天地间一片纯然。
心头一阵柔软,轻拂裙摆,起身,素洁的长裙似乎恰好融入着漫天的飞雪之中,轻抬首,却挡不住穿梭指缝间阳光,双眸微微眯起,轻拂长袖,向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好一片春意怏然,柳树枝俏,沐遥扶着龙雕大柱,提裙跨上石阶,缓缓走进‘子夜亭’望着‘千河湖’与‘御鸾湖’边上,嫩叶低垂,点滴湖水中,微波荡漾,风起,划过一丝丝涟漪。
水波之上,柳絮落入漂浮。
抿唇轻笑,伸出,顺风接住一团毛戎,却又任其飞去,忽而想起了尘世之间所谓的‘向来缘浅,奈何情深’,明明伸手可触,但却无奈追随。
敛下长睫,收回手,轻叹一声,何时她也变得如此感伤人世情缘分了?失笑,半依石柱,吟起了林黛玉的那首词——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球。
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
叹今生谁舍谁收?
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吟完,沐遥自己不禁苦笑起来,一身素洁苍白,映衬娇好的面容,轻纱遮掩。
青丝挽成发髻,玉簪明闪动人,杨柳轻腰婀娜多姿,但却又是一声轻柔叹息:“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
待自己吟完,沐遥才蓦然清醒,双眸微微一怔,她这是做什么?什么时候已经堕落到学黛玉葬花,感纳兰悲怀的地步了?
抿唇,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气恼,素手轻握成拳,转身,步下石阶,但脚步却在踏入走廊之时陡然定住,秀眉轻动,微微转首望向‘御鸾湖’那本该平静的湖面之上,竟站立着一名身着黑袍的俊美男子。
沐遥惊骇,身子顿时僵住,清澈的黑眸闪过一丝疑惑及惶恐,但那名男子竟一个翻身立在她面前,如墨的长发随风亦动,沐遥这时才发现,这男子竟生得一双阴冷至寒的沉眸。
“你......”沐遥后退两步,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不知是气还是惊,一时间竟难以成言。
“粉堕百花洲?”男子比冰冷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一双深入夜幕的眸子静静凝视着沐遥那双美丽的冷瞳,声如魔咒,“嫁与东风春不管?”
沐遥愣住,不明所以,待自己明白男子口中言语之意之时,已经来不及阻止男子略带笑意的低沉:“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说着,竟伸出修长的手拈上了沐遥胸前的长发,在指间把玩缠绕。
男子的一番话,竟让沐遥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猛的后退几步,挥手扯断了男子手中的青丝,双眸带着几分怒意,恨不得一掌绝了此人的七筋八脉,但未及她抬手,便见王公公一身褐色朝服风尘仆仆的向这边跑来,口中还不停的唤着:“冷国主,冷国主......”
冷国主?
沐遥心下一动,随之愣怔,只见男子眉宇之间带着几分不耐的转身向身源望去,然沐遥也在无意之中瞥见了不远处正领着皇贵妃向这边走来的那抹明黄......
心,蓦地一震,在男子未来得及转身望向她之时,沐遥依然气聚丹田,脚下飞速旋转,临空十八步,瞬间消失无踪。
“哎呀,冷国主,奴才可算找到您了……”王公公气喘吁吁的在冷孤云面前停下,然抬首之时却见这位性情冷淡的冷国主竟拧着眉宇望着身后那片空旷无人的走人,眸中带怒。
王公公心下一凉,苦笑不得,甚至是不明所以,好在他看到了已经靠近这边的皇帝,忙走过去,想说什么,却也见皇上也同冷国主一样,脸色冷漠,眸光冷冷的望向那处无人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