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瑶忽然感到害怕,那样无力而深重的惧意就如同初与漓珂赶回的那一日,其实就在分别的原地,她看见厚厚的青幔围住,而他却不在。
漓陌一袭白衣,容颜亦是苍白,她看见他们回来,眸光动了动,开口,你回来,就不要再走了吧,公子不会留你,可我希望你能陪着他,不会太久了。
他在青幔之后,若瑶看不见,漓陌说,公子疗伤从不在人前。
记忆的片段如流星般闪过,若瑶无力的闭眼:“他每一次闭关,其实都是疗伤,是不是?我竟然以为还是和从前他入藏风楼修炼一样。”
“是一样。”漓陌无视若瑶震惊的眼,继续漠然开口,“姑娘也不必自责,就连茗尘谷上下,知道的人也不过二、三,更何况,公子是刻意想要瞒你,那么你是绝无可能看出任何端倪的。”
“他到底怎么样了?”若瑶哑声问。
漓陌漠然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痛到极致的麻木:“我不知道,公子从来不说,也不让我们看。我只知道他很不好,可是我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甚至是用毒来压制体内的伤,一次又一次。”
回到茗尘谷以后,漓陌给若瑶看了他自己开出的药方,平实无华的温良方子,她的心,在那一刻,如坠冰窟。
顽疾需猛药,若为吊命,只要温方,这个道理她如何不懂。
所以,当体内的伤病肆虐无忌的时候,他只能用毒来压制,经年累月。
若瑶看着他侧脸异常优美的弧度,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直视他的眼睛:“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一直欠你诊金,你总说没有想好要什么,那么现在我帮你想。你从前是赞过我聪明的,你相信我,我总会找到法子治好你的伤,就当做欠你的诊金。我知道你的医术高我太多,可是‘医者不医己’是老话了,你让我帮你号脉,即便我不行,还有漓陌,你让我看看好不好?”
说到后面,若瑶几乎是语带哀求了。
而他深深看她:“你夜夜挑灯看医书,白天又成日陪着我,甚至不惜以血入药,就是为了要治好我的病?”
若瑶一怔,不明白他从何得知,尚未想到说辞,他已经轻轻一叹:“其实你用不着自责愧疚的,我如今这样并不是因为你。先师曾断言我活不过弱冠,多活的这些年月,已经是上天恩赐了。”
一阵风过,海棠花落如雨。
他的声音响在漫天花雨里,听来极淡:“我自出世起,全身上下便没有一处不带伤病,那些伤病里面,至少有一、两种,就如今来看,无药可治,还有三、四种,到目前为止,连名称也不曾有。所以先师收留了原是弃婴的我,本意是用做试药,后来大概见我意志与天分都还有些,才转了念费心医治,可毕竟医者医病不医命,以毒压伤虽是饮鸩止渴,却也不失为延命的法子。”
若瑶震动得说不出话来,而他转眸,静静看我:“先师对我有恩,我会救你,也是因为我答应过他,要全力照拂臂上有月牙胎记的女子,所以即便‘画鬓如霜’会有一定反噬,我仍会不遗余力。但我如今这样,是自幼以来的积重难返,如我所言,我的性命,早该是到头的,并不是因为你。”
若瑶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要你好起来,你答应我,总会有办法的。”
他深深看她,几不可闻的轻叹,没有再说话。
一夜疾雨。
到了天明,推窗望去,原本滂沱的雨,经了一夜,如今也转为淅沥,渐渐停了。
若瑶到药房,漓陌将药篮递给她:“公子不在房中,去了若耶溪畔。”
若瑶点点头,将写好的方子递给她:“漓陌姑娘,这是前日你写给我看的方子,我重新加了一味药做引子,劳烦姑娘先熬着,今夜我们再试过。”
纵然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纵然知道只是杯水车薪,可是,若瑶与漓陌还是一次次的尝试,不愿意放弃。
漓陌接过方子,没有说话,回到茗尘谷以后,她一直很沉默。
若瑶提着药篮来到若耶溪畔,远远便看到了海棠花林前的那一抹淡墨青衫,待得走近,心却没来由的一沉,那一片因为暴雨而残败于地的海棠,还有他孤绝清冷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让她心底略略的害怕着。
若瑶将药碗递给他,他接过喝下,递还回来的时候注意到她的视线,只是淡淡道:“凋零才是常态,盛开只是一种过去,只要盛开过,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若瑶越发觉得害怕,强自笑着岔开话去,说要弹筝给他听。
他没有拒绝,和她一道步入海棠花林中的小亭,她弹筝,他在一旁看着,到了后来,他静静走到另一把筝旁坐下,和她一道弹完这一曲舒惬安宁的音符。
相视的时候,他的眸光很深,看着若瑶静静开了口:“瑶儿,你昨天提起的诊金,我已经想好要什么了。”
若瑶走到他身边坐下,给了他一个轻松笑意:“你知道我现在两手空空,万一付不起可怎么办?”
“你可以的。”他淡淡笑了下,“我只是要你今后无论何事,都不要去顾念旁人,只以你自己为重,好好的生活,安然过完这一生,这样,即便在九泉之下,我见到先师也能有所交代。就以这,当做是你欠我的诊金吧。”
若瑶心底骤痛,藏在衣袖之下的手心死死握紧,面上却依旧只是微笑:“怎么听着像是我捡了个大便宜一样。”
他也笑,却是深深看她:“答应我。”
若瑶的眼睛灼热的疼,于是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转过身去,暗自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勉力稳住声音开口道:“我答应。”
转而调试过自己的情绪,睁开眼,重又回头对他微笑:“可是,还是我捡了个大便宜呀,你明明救了我好多次,却只跟我要一次的诊金。”
他的眸光忽而变得悠远,越过若瑶去看她身后的海棠花林,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如果,我还能再要一次诊金,瑶儿,许我来世吧,如果有来世,你便与我一起,日日年年,看海棠花开。”
他忽而起身,并不等若瑶回答,甚至在她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极快的抬手拂上她后颈的睡穴。
若瑶惊急而努力的想要睁眼,却控制不住身体的软倒,她感觉自己跌进一个萦散药香的怀抱,眼角的一滴泪,终于挣脱,笔直掉落。
恍惚中,她仿佛听见他的声音,那样低沉,又那样轻。
他说,不要让我伤心,所以,你不要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