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暮曲’、‘重烟舞’,当着满朝文武,清和殿上太子妃可真是出尽了风头,你是不想活了,又或者根本就是故意,呵呵,不然你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不管出了什么事,总有殿下为我担着,我只要做我想做的事情便成’,呵呵……”
雾吟的声音略响在寂静空旷的荷风轩当中,她重复着那一日,若瑶对皇后说过的话语。
若瑶没有开口解释什么,即便那些话并非顺从本心只是刻意,却毕竟是她曾经说过的。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像先皇后,只要皇上信了,那么你便是了,即便是不全信,你也不可能再活着,你本就是罪臣之女,失了皇嗣,一条命原本就是殿下死死护着的,现在又加了或许是忤逆先皇后这个罪名,满朝文武都看着,皇上如何能容你?皇后娘娘又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
案上那一盏晕黄的灯盏明明灭灭,王安忆闭了闭眼,却不再出声阻止雾吟,他向来平和的眼中隐着很深的情绪,他和雾吟一样,也是在为他的殿下不值的吧。
“……后来赐死的那一道圣旨下来,我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不管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终于是结束了……可是,我错了,殿下竟然为了你,下令逼宫!在他最艰难的岁月里,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走这一步,不是我们没有这个能耐,而是因为殿下曾经答应过夫人,永远也不要去憎恨他的父亲,要尝试原谅和爱……所以那么多年了,他宁愿隐忍着,不惜自伤,不惜留给世人一个浪荡王孙的形象以求自保,也没有走到逼宫这一步,却偏偏是如今,却偏偏是他已经名正言顺的当上监国太子了,过不了多久便可以堂堂正正的问鼎这万里河山的如今,就因为你,就因为你!”
雾吟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语速也越来越快,不自觉的带上了尖锐:“你知不知道亲手逼死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什么样的感受?虽然殿下本意只是要逼皇上退位,但皇上本就病体沉珂,如何能经得起这样的刺激,他就死在殿下面前……这样的结局殿下不是没有料到,可他依然选择了逼宫,就因为你!但你可曾有半分体谅过他?你又想过没有,此刻在紫荆宫中守灵的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愧对的不仅仅是他的父皇,还有对他母亲守了那么多年的承诺!”
若瑶的胸口,沉闷的疼着,双手也无意识的按在心口处,可是,依旧是抵不过那一阵阵窒息的压抑。
王安忆看了看若瑶,默然片刻,嗓音暗哑的开了口:“好了,雾吟,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怎么会没有意义?”雾吟打断了他,一双眼睛因着怒意和深恨,闪亮如天上星,再寻不到半分昔日沉稳清持的模样,“我就是要告诉她,让她知道,殿下为了她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我就是要她知道,她根本就不配殿下这样待她!她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呵呵,真是笑话,若不是殿下,她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何委屈?而即便是有,那也是她自己给自己找的!”
“雾吟!”王安忆出声唤她。
而雾吟却根本不去理会,只是目带恨意的看着若瑶,她已经压抑了太久,情绪一旦寻到一个最细微的宣泄口,便挡无可挡,以一种近乎崩溃的方式喷涌而出——
“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怨殿下什么?因为凌家吗?他们选择支持殷家,你要殿下怎么做,引颈等死吗?殿下那么多年来苦心经营,我们的人脉早已经遍布朝野,而且大多都是与凌家相左的势力,在夺权这条路上,凌家的力量对殿下来说虽不是无足轻重,但早有防备,掀不起太多风浪的,可是因为你,他仍是不想与凌家正式冲突,那一次你要回相府,他不顾宫中急诏想要陪你一起回去,只是为了给你的家人一个提点,告诉他们,他爱的是你,凌蔓清只是一个幌子!告诉他们,不要因为表面就放弃你,而去选择殷家!是你自己坚决不要他同行的!可是,可是即便如此,他仍是让王叔陪你一道回去,本来东宫总管何须做这样的事情?还有那顶轿子和礼物的准备,哪一样殿下没用心,你的父母若是稍微留神,便能看出殿下对你的重视,只可惜,他们的心都被权欲蒙住了,一心以为你失宠了,所以急不可耐的投靠了殷家!”
若瑶紧紧的闭上了眼,却止不住泪水潸然滑落,而王安忆沉沉的声音,亦是低低响起:“太子妃不要怪雾吟无礼,她说的,都是事实,而太子妃亦是亲眼所见,殿下放走了凌影。只是这之前要做多少疏通要冒多大风险,这之后要承担多少后患,太子妃是看不见的。太子妃也看不见,你弟弟毫无顾忌的用了本名成为齐越驸马后,殿下为了确保太子妃无虞,为了避开牵连,费了多少周折。或许有一天,凌影会带着齐越重兵回来复仇,以殿下的性格,他本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为了你,他还是放他走了。太子妃,我们会这样冒犯,说了这么许多,只是想要请你能试着去体谅殿下的苦心。”
“她若是会体谅,又何至于会那么狠心?”雾吟讥绡而凄凉的笑了起来,“太子妃,我们今天就一次把话都说明白吧?你自个认为的那些委屈,在我看来,其实什么都不是。”
她站了起来,眼中不自觉的带上了痛意,看向窗外:“我知道你因为凌蔓清的事情没少埋怨过殿下,可你想过没有,如若不是她,被殷家死士挟持至死的人便有可能是你!诚然,殿下接受凌蔓清最大的原因是因为蓿琏长公主,可他本犯不着委屈自己去对着她千恩万宠。你知不知道,凌蔓清第一次用催情香的时候,他甚至用匕首扎得自己鲜血淋漓来换神志的清醒,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为了将她哄抬在明处高位,他只能忍着。我拿着燃尽的余香去找樊先生配来解药,你知道我递给他的时候我心里有多恨?他那样高傲的人,何至于委屈自己到这样的地步,都是因为你!而你却没有半分体谅他,成日给他脸色看,你知不知道他心里有多痛!可是,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只要你能安然无恙,呵呵……”
若瑶震动得说不出话来,而震动过后,心底却袭来阵阵钝痛和苍凉无力,她看着雾吟,极其缓慢的开口:“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些,而就如姑娘所说,他是为了保护我才设的这个局,除了夺权路上的风险以外,那个一直都察不出来的内奸,是不是也是他会这么做的原因之一。”
“你!”雾吟面色剧变。
而若瑶只是有些麻木的摇头:“我并没有要怪谁的意思,他曾经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问他的,可是我没问,他也没说,我们都太骄傲,所以到了如今,已经牵绊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怎么会没用?”王安忆突然跪地正色道,“如果太子妃愿意对殿下打开心结,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无论如何,太子妃依旧是殿下的正妻,若不是琴瑟合鸣,相敬如宾,便只能两相折磨,含恨终老,没有第三种选择——我相信,太子妃必然会做出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若瑶怔怔看着他,尚未完全理清他话中的意思,门外,却忽然传来一个清绝冷寂的声音——
“她什么都不用选,她会跟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