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瑶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一梦醒来,沧海桑田。
淑妃被废,大腹便便的蓿琏要随她一道被贬幽州,而凌蔓清,连同她腹中的胎儿一道,死了。
若瑶不知道事实与真相究竟是什么,漓陌告诉她的时候,语气用词皆是极为平淡,就像在说一则很久以前无关的故事一样。
她告诉若瑶,凌蔓清在前往普济禅寺替腹中胎儿祈福的时候,被殷家的死士挟持,借以威胁轩辕亦辰交出那份预谋废长公主的密函与名单。
事情,正发生在子衿死后的第五天。
轩辕亦辰自然是不会答应,指派凌蔓清的表哥亲领精兵前往营救,这其中有怎样的惊心动魄漓陌并没有说,只是告诉若瑶,子衿并没有白死,凌家兄妹,已经为她陪葬。
而慕容氏旁亲,因为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形同痴疯,逢人便说自己的亲戚不日便可当上皇后。已被皇上降旨,罢了所有官爵。
若瑶不知道轩辕亦辰是通过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让那批死士供出淑妃的,又或者就连这批人的存在都只是一个莫须有的幌子,他们真正效忠的人,指不定是谁。
可是,这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相信他。
而也正是经由这一事端,引发了淑妃的最后一搏,逼宫。
可是,这原本就是他费尽心思设下的局,又怎么可能会让淑妃有半分胜算。
皇上本是动了“玉杯夺魄”的杀意的,却最终只是降旨,将淑妃废为庶人,与蓿琏长公主一起贬往幽州苦寒之地。
或许是因为他也老了,再经不得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更何况送走的那一个,还是他亲手了断的。
漓陌告诉若瑶这一切的时候,马车正缓缓停了下来,轩辕亦辰亲自替她们掀开了车帘。
“太子妃,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不知道令妹会怎么样跟你讲,所以我先让你知道我所了解的最客观的真相,让你能做好心理准备。你的身子再也经不得任何折腾,再来一次情绪过激,不用说孩子,就连你自己的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漓陌说完,径自下了马车,而若瑶缓缓抬眸看向面前的轩辕亦辰,没有动弹。
她想过很多种,替子衿报仇的法子,却没有想到,没有一种能用得上。
凌蔓清死了,她该开心的,可是此刻心底越积越深的心凉和悲哀,又是为了什么?
若瑶看着他,唇边忽然就带出了一抹飘忽而微凉的笑意:“权势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为了它,你可以牺牲自己曾经深爱的女子,甚至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的眼中,晦暗如夜,眸心深处却又偏偏带着一丝希冀的亮光,微弱却顽强得不肯熄灭:“瑶儿,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没有爱过旁人,那个孩子,并不是我的。”
他的语气暗哑,带了一丝苦涩与苍凉,声音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得见。
若瑶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色,想起了画意告诉她的,他一直守在荷风轩的话语,却只是缓缓的闭上了眼——
“殿下,你让我觉得很可怕。”
若瑶只要去想,西疆那间寒冷而黑暗的密室里,他挟光明与温暖来到她面前;她只要去想,凤鸾殿的那场大火中,他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还有,还有他们共有的孩子,这样就足够了,是不是?
人总是这样,知道怎样的选择才是最好的,可是却往往过不了,自己的心这一关。
屋里,站在她面前的离风静静看着她,良久,才再开口:“如果你想要理清自己的心,等他从齐越回来,就去问他,让他亲口告诉你真相,到了那时,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帮你达成。”
“门主,药好了。”漓陌将刚煨好的药端了过来。
离风接过,用勺试了试冷热和药色,然后递给了若瑶:“趁热喝吧。”
若瑶依言服下,而漓陌的声音重又轻轻响起:“门主,是时候练针了,漓陌陪你到静室闭关吧。”
因为放心不下若瑶,这段时间以来离风和漓陌一直留在东宫中,从前在茗尘谷的时候,离风总是每隔一段时间便到藏风楼闭关,所以当漓陌不客气的提了之后,轩辕亦辰自然很快吩咐王安忆备下静室,并派人在四周守卫,以做离风闭关之用。
若瑶连忙道:“你们去吧,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不用天天陪着我的。我记得从前你都是隔几个月才需要闭关一次,然后每次时间都不短,现在是不是因为我,每次都只闭关几个时辰就急着出来,所以才要每天都去的?”
离风静静看若瑶,没说什么,倒是漓陌冷冷道:“太子妃不用自作多情了,是我的‘画鬓如霜’总欠火候,公子才不得不每日提点我一二罢了。”
若瑶有些微窘,只能笑着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若是不困,可以出去散散步,对孩子有好处的。”离风淡淡出言为她解困,说完,方才起身,行至门边,又顿下脚步,回头看着她开口道,“瑶儿,你也该好好想想,如果轩辕亦辰回来以后,证实了齐越的新驸马就是影,你该怎么办。我不认为,影只是单纯的想要当这个驸马。”
若瑶的心,不受控制的一沉。
想起了那一日,轩辕亦辰离开时的情景。
其实自东宫回来以后,他依旧是每日都来荷风轩陪她,她虽然没有办法全然的接受他,但看着他眼底的青色,太多的话与抗拒似乎都说不出来了。
他也并不过多的纠缠她,只是静静的陪在一旁,看她喝药,看她弹琴,听离风说腹中的孩子情况如何。
有的时候,甚至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这么静静的相对。
那一天他将要替代病重的圣上,赴齐越参加齐越国君独生爱女天恋公主的大婚,齐越虽与王朝历来暗中敌对,但毕竟没有正式交战,表面上的外交功夫,总是要做的。
他告诉若瑶他要走的时候,她并没有说什么,依旧低垂眼睫拨动秦筝,只是指尖,却微微划破一个颤音。
驸马的名字,叫做凌影。
他说。
若瑶倏然抬眸,一时没控制好,指尖被琴弦划出细细的口子,然后血珠便涌了出来。
他蹙了下眉,上前想要拉她的手,她却顾不得,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殿下说的是影吗?”
“我不确定,但我觉得不会是同名。”他一面接过画意手中的药膏替若瑶抹上,一面淡淡道,“漠北和齐越相邻,而凌影又早已经声名远扬,他有机会见到齐越重臣甚至是公主都不奇怪。只是,如果真的是他,他连名字都不去换,看来是真的存了报仇的心了。但至少你不用再担心,他并没有出事。”
若瑶忽然想起了送影走的那一日,他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他有办法时,眼睛里的执拗和笃定。
若瑶知道,那是他。
却不知道,自己该是为了他的平安无事而庆幸,还是该为了他的决定而感到悲哀。
天下有两大难事,一是陪太子读书,二是做公主驸马。
这是他曾经说的。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影,却偏偏,成了敌国公主的驸马,为的,仅仅只是报仇么?
漫不经心的走着,并没有要丫鬟跟着,等若瑶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出荷风轩很远了,这里似乎是下人住的院落,她平日里都没怎么来过。
折转身子,想要按着原路回去,却忽然听到身后花丛里传来小丫鬟低低的声音:“……真的吗?废妃真的死了?那废长公主和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