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影没有注意到若瑶的异样,依旧一面喂她喝粥,一面自顾自说了下去:“后来你昏迷不醒,不管用什么方子都不奏效,我们便一直守着,现在想来,那两个军医的日子可真不好过。若非找不到旁人,我早就把他们生吞活剥了!太子殿下倒是一句话也不说,不过那个阴沉的样子连我看了都发寒,也难怪那两个军医每次回报你的病情时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了。”
他说着,自己忍不住带上了笑意,若瑶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犹豫了片刻,还是有些迟疑的开口:“方氏一门……”
“除了方铭被方家家奴陈三拼死护着逃了出去,而殿下要追回方铭暂时留下了陈三的性命以外,在方府中的其他人,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影干脆的开口,一丝犹豫都没有。
见若瑶默然,他叹了口气:“太子殿下一早已经说过,若他们敢伤了你,必要方氏一门九族灭尽,你还不了解你的夫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其实换了是我,也会这么做。”
他又舀了一勺粥喂若瑶,她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了,他见状,倒也没再迫她,放了粥碗,起身看着窗外开了口,声音里有着少有的叹息和沉静——
“我知道你心慈仁厚,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只有胜负输赢,不论是非对错。谁无辜?谁含冤?就算是天也仲裁不了。你也不要把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来,方氏被灭门,固然是因为他们伤了你,但方狄谋反是铁一般的事实,按例当诛九族,太子殿下这么做也并没有半分不是。他身为皇子,扬威立信和维护法纪权威都是必须的。”
他转头看若瑶:“再说了,留着方家的人,固然是可以做点文章,但是想要扳倒相府,又岂是朝夕之间可以做到的。既然方狄已死,剩下的这些人根本不足以让太子殿下一举成事,那么,他必然不会打草惊蛇,又何苦要保住这些恨他之人的性命,平白让人嚼了舌头去,一传十,十传百,在民间落得个心狠残酷的坏名声?”
若瑶从来没有想到影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之间,只能有些怔然的看着他俊朗的面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自然知道影聪明异常,可是他历来不愿沾染朝堂之事,为了这,不知道让一手带大他的离风伤了多少脑筋。
此番随轩辕亦辰出征,纵然轩辕亦辰没有避忌防备他,但到底时日太短,然而他却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将一切说得的,说不得的暗合转折清楚看透,却是若瑶所没有想到的。
影看了一眼她的神色,重又转眸看向窗外,朗声开口,眉目间坦荡而隐隐傲然:“门主总叫我入朝为官,我总不肯,其实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我不是不懂,不屑而已。”
大约傍晚时分,轩辕亦辰重新回房,影见他进来,淡淡行礼告退离开了房间。
待到屋内无人了,他开口轻问:“太子妃觉得怎么样?”
若瑶微微一笑:“吃过药,又睡了一下午,已经好多了。”
他点点头,而若瑶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色,不由得轻声开了口:“倒是殿下,该好好歇歇了。”
他笑起来,忽然俯身在她耳际暧昧的开了口,语音略带沙哑,而愈显魅惑:“这可是太子妃说的,待会,不要后悔。”
一面说着,一面伸指沿着她的长发和颈项间的弧度,缓缓摩挲下移。
虽然明白他不过又是在捉弄她,可还是忍不住微微羞窘的侧开了身子:“殿下,臣妾是说真的。”
他含笑看我:“我也是说真的,怎么,太子妃不信?”
若瑶有些无奈,当即决定转移话题:“殿下早上出去,事情都处理完了吧?”
本是无心之语,话一出口,自己的心却是倏然一沉。
他早上出去,为的多半是方铭的事情。
他“恩”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唇边的笑却是渐渐敛了。
若瑶深深吸气,直视他的眼睛,轻轻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处置方铭?”
他静静看她,只说了四个字,语音中不带一丝情绪:“谋反当诛。”
若瑶的心一寒,声音里也不免带上了一丝颤抖:“殿下的意思是说,他已经……”
话到这里,竟是再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方才开口道:“还没有,不过罪无可赦,迟早的事。”
若瑶轻轻点了点头,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他看了她半晌,终是起身到她面前:“律法如山,谋反当诛,本与你无关,你不要多想,军医也说了,你不可思虑过重。”
若瑶勉强自己牵起唇角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将手交到他伸出的手心中,任由他揽着她的腰一同往榻间走去。
“太子妃早些睡了,我唤人进来服侍你就寝。”
若瑶不由得转头看他:“殿下还不休息吗?”
他笑起来:“我是很想,可是太子妃身上有伤,我不舍得。”
本是沉郁难解的心境,被他这样一打岔,她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尚未开口,他已经淡淡笑着俯身,在若瑶脸上亲了一下:“我要带人去探探西疆夜路,今夜就不回来了。”
若瑶一怔,本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心念忽转,生生止了下来,力持平静的微笑着仰头看他,轻道:“殿下小心。”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然后听着马蹄声渐渐远了,闭上眼,略略定了定神,再转头对着轩辕亦辰派来服侍她的小丫鬟道:“我有些头疼,劳烦姑娘去帮我取些酒来,再把白日里军医开的方子上的药取一副过来,不用煎。”
那小丫鬟应声去了,不一会便取了回来,若瑶道过谢,又随意与她说了几句话便打发她下去了。
关上门,若瑶慢慢打开药包,白日里喝药的时候她记得其中是含了南洋金花和桂枝醛的,若是将这两种草药研成粉,放入温酒之中,那便是,一剂极好的麻醉散。
她摒弃心中的一切顾念,温酒研药,不让自己多想什么。
此时此刻,她只需记得从上京至西疆,漫漫路上的种种关照维护,只需记得邺城城楼下暖手炉的温暖,只需记得他救了她这条命,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