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统到底没有当过父亲,此时还怔怔地站在原地,眼里居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来。
“大哥!”虞知静重重地拉了一下李统的袖子。
“哦!哦!”李统这才回过神来,一掀自己的袍子,就随着那个来报信的小厮跑了出去。
薛清嘉的院子里,陆陆续续跑进来了各个年龄段的产婆。
有的还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少妇,有的已经是白发苍苍自己还需要人扶的老太了,宫里的太医也被请出来一个,在屋外围成一圈,听着里面咿咿呀呀的呻吟。
“伞!床头要举伞!”一个产婆叫道。
“浑说!快给扎红巾!”另一个产婆掏出了袖中的红色布条。
……
虞知静站在自己院子里,出神地眺望着那头薛清嘉的院子,手居然有些微微发抖。
“侧妃,莫站在这里了,这里冷!”虞知静的丫鬟伸手扶住了她。
虞知静摇摇头:“不知王妃如何了。”
“王妃大人福大命大,太子爷又是天子之后,一定会没事的!”丫鬟出言安慰道。
“若不是我也有身子,此去要冲撞她,真是想马上去照看照看她。”虞知静皱着眉头道。
“不碍事的,侧妃您也可以在自己屋中给王妃祈福的。”丫鬟道。
虞知静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走到了供奉着的佛龛面前,开始上香、默诵经文。
这样大的消息自然也瞒不住薛相,薛相亲自坐着轿子来,黑着一张脸在屋外给女儿坐镇。
皇上也听说了,皇后赶紧差遣了几个宫里有接生经验的老嬷嬷前去照看。
太子府本不是有多奢华的府邸,现在薛王妃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
……
一个产婆晕倒了。
薛清嘉脱力了。
薛清嘉又痛了醒来。
太医来换班了。
……
折腾了整整一天一夜十二个时辰,薛清嘉终于产下来一个窒息而死的死婴,自己也跟着两腿一伸,去了。
*
薛清嘉的这一胎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皇上的第一个孙子,此时就这么凄凉地躺在那张大床上,孩子的眼睛还没有睁开,薛清嘉的眼睛还没有闭上。
虞知静还跪在佛龛前,口中喃喃道:“求佛祖降罪于虞知静,求佛祖莫要波及罪人虞知静腹中胎儿,胎儿无辜,他母亲双手带血,以后必定持斋茹素,年年燃灯佛前,日日供奉,不敢懈怠……”
薛相年龄也不算小了,政事又多繁忙,每天弹劾他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上几个,因此头发早白,此刻听到女儿亡故,孩儿夭折的消息,不禁血不归经,一口黑血吐了出来,人却还是撑住了。
薛清嘉死前也不是很明白,自己一生平顺安稳,在娘家府中,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出了嫁,在太子府中也是呼风唤雨的存在,怎么就落得个……母子双亡的下场呢?
她想问问天,但是已经问不出口了。
那双细长的眼睛被她瞪得有些圆了,呆滞地看着屋顶的承尘,再也闭不上了。
“我的儿啊……”薛夫人凄厉的哭声惊醒了所有人的梦。
虞夫人一步都没有迈出自己的房子,都已经知道——薛清嘉不在了。
“查,给我查!我的嘉儿,死因到底是什么!一个产婆不行,就给我砍一个,两个没用,就给我,给我砍一双!”薛相双目通红,怒吼道。
李统张了张嘴,也不敢反驳。
薛相是不敢砍太医的,验尸调查的也自然是太医。
薛相自己也疑惑的很,他日日派自己的府医来给女儿薛清嘉诊脉,又隔三差五让太医前来开药烧艾,前几日女儿还好好的,母子太平,怎么突然早产,母子俱亡呢?
*
太医只好请来了仵作,两厢协助之下,对薛清嘉和胎儿的死因做出的结论是——有人下毒。
此毒毒性大热,能让人体内血液奔流不止,如果服食不多,不会马上要人性命,但是中毒者会产生浑身燥热、汗流不止、唇焦口燥的症状,薛清嘉因为服食了这样的毒药,导致胎儿早产,但是因为正在生产中,不便观察这些症状,才让人错过了解毒的机会。
薛相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李统,目光如电,让李统不由得颤了颤。
“人,我交给你了,是在你府上没有的,若是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哼!”薛相重重一甩袖子,转身就踏出了太子府。
敢对当今太子这么说话的,恐怕除了皇帝而外,就是薛相了。
李统想了一圈,先让人将薛清嘉平日里吃的东西全部带来,封存起来一一等待太医的检验,然后将与薛清嘉打过交道的下人一一找来,一个一个加以盘问。
下人们战战兢兢站成一拍,竟有八十二人之多。
这八十二人中,没有被薛清嘉为难过的屈指可数,大多都在背地里骂过薛清嘉、讲过她的坏话。
可是如今,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王妃,那么一个飞扬跋扈的美人,那么一个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女子,就这么不在了。
大家也不免都有些兔死狐悲。
也有些愤怒。
这个女人,活着的时候动辄就要打骂下人,发落下人,现在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薛清嘉曾经吃的食物被化验过,有毒的东西,是那一坛子虞知静与虞夫人送的酸菜。
李统一个踉跄。
虞知静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比薛清嘉还高上几分,现在薛清嘉带着孩子去了,难道自己的另一个怀了孕的女人也要跟着陪葬么?
一直在太子府陪着薛清嘉的薛夫人不依不饶,马上就杀进了虞知静的院子。
虞知静穿着一身杏花粉的齐胸襦裙,外面穿着一件夹棉褙子,虽然怀孕八/九个月的身子,但看上去还是瘦瘦的,体态仍然是极窈窕的。
“贱人!”薛夫人红了眼,一个耳光就招呼到了虞知静脸上。
“啊!”虞知静惊呼出了声。
“说,你个贱人为何要害我女儿性命!啊,我知道,是你怕我女儿的孩子日后会抢了你孩子的地位,对不对,对不对!你给我说!”薛夫人尖尖的长指甲疯狂乱抓,但马上被李统身边的人架开了。
虞知静半边脸肿起来山高,眼中盈盈含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道:“天地良心!我虞知静一生与人为善,从没有与王妃起半分争执,王妃身边的婢女对我不好,我也没有半分微词,我为什么要害她!我这么害她难道是怀疑你们不会查出来么?我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虞知静说话总是谨小慎微,此时一番哭喊倒让人觉得是真情实感的流露。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也许是有人陷害侧妃也不一定。”李统沉声道。
如果能保虞知静,他是一点都不会含糊的,他本就不信这种丧尽天良的坏事是虞知静的手笔,现在看到虞知静跟着崩溃,也担心她腹中胎儿的问题。
锦绣也跟着张牙舞爪地扑到了虞知静的院门口:“贱人!还我家小姐命来!”
李统本就十分不喜欢锦绣的做派,此时见到她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更是觉得是个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的存在。
“主子商量事,你一个下人在这里做什么?”李统有气没处发,自然是招呼在了锦绣身上。
“哼。”锦绣冷笑一声:“太子爷,您知道什么?您身居高位,后院里要多少美人就有多少美人,你哪里知道我们小姐的寂寞?”
锦绣轻轻拂开她满头满脸的乱发:“我家小姐,有时候从夜里坐到天明,天都亮了,您还是没有来,您知道吗?您怎么可能知道!您在跟这个贱人卿卿我我!这个贱人,哈哈哈哈,这个贱人!”锦绣突然有些发狂,跌跌撞撞站着,伸出食指点着跪在地上的虞知静。
“太子爷,您知道吗?这个贱人跟她的贱人母亲,二人送来了两双鞋,一坛子酸菜,那坛子酸菜好吃极了,我们都没有人敢碰,都给小姐留着,小姐吃了许多,然后,然后就!”锦绣突然“哇”一声哭出了声,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这酸菜,还有谁接触过?”李统沉声问道。
“没有人!只是奴婢!”锦绣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若是说锦绣会在薛清嘉饭菜里下毒,只怕比母猪上树还让人难以相信。
“你的意思是,这毒,在坛子带来之前就有了?”李统问道。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太子爷,我只想让我家小姐沉冤昭雪,现在我的话说完了,小姐地下有知,一定会寂寞的,我,我这就去陪她!”锦绣身上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大力,挣脱了身边人的束缚,直直朝着虞知静屋子中间的石柱上撞去,当场头破血流,红的白的一地都是。
“啊!”虞知静再度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虞夫人自然也要被带去盘问的,只不过盘问的人已经不是太子府上的人了,而是吏部。
虞知勤作为虞夫人的儿子,因为避嫌而被暂停了职务,回家赋闲了。
虞夫人真的不记得这坛子酸菜到底有谁碰过,因为将军罐是她亲手挑选的,酸菜也是她亲手装的,只不过让身边的心腹丫鬟送来而已,前后连半炷香的时间也无,没有人有可能往里面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