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登宝院外磨蹭了一阵,听那边丫鬟们说来请安的姑娘,问事的管家媳妇婆子们都走了,虞知善这才踏进登宝院的门。
虞夫人瞟了一眼,鼻孔里吐出一口气来。
“母亲,我错了。”
虞知善跪倒在地,低着头看虞夫人一双鞋上的黄莺鸟。
虞夫人眼里风云变幻了一阵,终于叹道:“起来,地上凉。”
虞知善也不执着,当下就从地上起来,但头还是低着,不敢朝虞夫人脸上看,口里喃喃道:“母亲是为了我好,我知道,再也没有人肯对我说这些了……”
“善儿,你肯想明白,很不容易了。”虞夫人将虞知善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金雀和莲香会意,清空了虞夫人这间正厅的其他人,自己也跟着退了下去,关上了房门。
“你性子烈,自己不肯受委屈,也见不得身边人受委屈,我委屈了,你就想找梅姨娘的麻烦,嫣儿委屈了,你就想找朱剑复的麻烦。”见女儿低低点了点头,虞夫人接口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就算是龙椅上坐着的那位九五之尊,也有受气往肚里吞的时候。善儿,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做局的手段又并不高明……”
“母亲,我不是有意做局要害他们,实在是被逼无奈。”虞知善解释道。
“母亲知道,可你想想,你祖母那个局,为什么你父亲能将她关起来,是因为你祖父的话早就让你父亲心生怀疑了,虽然他面上不显,但你二叔没去世的时候,他还是十分忌惮的,此时有人证,又有你造的假物证,老太太也知道,她再怎么辩驳,你父亲迟早都要处理她的,所以才不做辩解。”虞夫人口气放缓下来,将桌上的茶杯端起来抿了一口。
“你此时做这些事,就是顺应了道,你的布局是术,而决定你的术成不成功的,是背后的道。咱们府的道,就是你父亲,对下人和姨娘来说,可能还有我,可对我与你而言,只有你父亲。”
虞知善一怔,她从来没想过,这些话能从自己的母亲口中说出来。
可她忘了,自己有个去世了的贤妃姨母,能在宫中混到贤妃的位置,只怕手腕和眼界已经到了寻常女子不能及的地步,这样的女子的妹妹从小耳濡目染,只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母亲,我那天的事,又顺应了什么道呢?”虞知善已经没有心思思考其他的事了,只等着母亲点破自己的局。
“是你姑姑。”虞夫人淡然道:“你姑姑才是这个局的关键,若不是我将她提前一步请来,梅姨娘说的越多,你父亲疑心病越重。”
“母亲不是一直坐在闻香馆里,几时去请姑姑了?”说到这里,虞知善及时住嘴,她忽然想明白母亲是怎么做的了。
随便找两个丫鬟,到姑姑那里将这件事说一遍,再替母亲抱一阵不平,说出可能是梅姨娘要陷害别人,用朱剑复做靶子和诱饵就够了,姑姑脸皮厚,可将这两个儿子的前程看得可比什么都重要。
虞夫人看女儿沉思,笑道:“你姑姑来了,你父亲才能意识到他跟谁是一家人,他的脸面不能丢,而一个姨娘……虽然有时候两个人相处很开心,但该舍弃什么,他心里还是清楚的。这就是道,你父亲绝对不会舍弃家人和脸面,而一个姨娘的命跟这个比起来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能点出这一点的,不能是我,只能是你姑姑。”
“原来如此……”虞知善口中喃喃,却又不甘心地问:“母亲,那你跟父亲的关系,是不是也能顺应这个道,让父亲他……父亲他不要收这么多姨娘?”
“不能。”虞夫人微微一笑,喝了口茶。
“为什么!”虞知善急道。
“因为我老了,但你父亲心里终归喜欢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子。”虞夫人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失去了丈夫的宠爱并不那么值得悲伤。
“红颜白骨,善儿,哪里有永恒的道?人都是会变的。”虞夫人放下茶杯,用手覆上了虞知善的手。
“那,那这世上,就没有,没有那样的男人了么?”虞知善一阵毛骨悚然,又一阵恶心。
“有,可惜我嫁给你父亲的时候,考虑的不是这个了。”虞夫人微微一笑,依稀是当年风华正茂时的天香国色。
“我知道。”虞知善小声说。
她当然知道,没有贤妃就没有现在的母亲,现在没有虞家,林家也不会好过。
“你想嫁给滔天的权势,就必须要付出些什么,你想嫁给普通男子恩爱一生,注定又会失去些什么,天地尚有残缺,何况人生?”
……
回倚红小筑的路上,虞知善背后的冷汗还在不住地流淌。
是了,是这样的,母亲说的没有错……可她,可她还想着要嫁一心人,共度百年,可她的家世却不允许,是不是她只能嫁进皇宫,嫁给某一个皇子,成为皇权争夺的一块筹码?
她不敢想下去了。
*
“咱们都出府好几次了,怎么没有你说的那位卖画先生呢?”五月问四月。
“我哪里知道?可明明都有的呀,你看姑娘不是天天都抱着那个瀑布在照着画呢?”四月噘着嘴,也觉得见不到宁徽是个遗憾。
虞知善自小就不缺钱,遇到喜欢的东西一掷千金也要买回来放在自己身边,也不喜欢自己的东西太掉价,她认定了值多少钱,就非要付给那人多少钱不可,但是买到手的东西,从来不见虞知善随手抛弃的,就见宁徽这幅画,也在她书房中/出现许多次,拿来临摹和学习技法,她似乎总也看不够。
“呀,姑娘回来了。”四月迎上去。
“姑娘,我出去寻了好几次,都找不到那位卖画的公子了,他是不是骗……”
虞知善摆摆手打断了四月的话:“就为了骗那点金子?”
四月和五月面面相觑,那也叫那点金子?庄户人家一年都不一定能收入那么多。
虞知善倒也不是觑着那宁徽实在好看而买的画——宁徽真的是个不世出的画画高手,但太多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他脸上了。
倒是虞知善少看了他两眼,而且深谙虞夫人的“红颜枯骨”之道,对男人的情感,实在没有太大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