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徽州褚园
正是樱桃成熟的时节,园子一隅满满的红果子鲜艳欲滴,透在阳光下摇曳闪烁惹人怜,再配以红酥手丹蔻指,对有心人来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与美好。
许如清就这样远远的注视踮脚站在树下的女子,距离将阳光汇成一片梦一样的光圈,正如他与她的情分,耀眼美好却朦胧无实。
令桐自小就偏爱这种小小的红果子,每到这个季节她都会亲自采摘,除了一颗颗的溜进腹中,她还会用以酿酒,每年都会酿几坛埋在树下。而她的母亲则会亲自做樱桃酥给她吃,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那滋味仍然记忆如新。
“小团子,帮我拿把剪刀来。”令桐轻唤仰头站在树下的小姑娘,小团子甜甜一笑应声而去。
褚园的樱桃树还是当年褚老爷从南边移来的,顾有专门的师傅打理,这些年虽没有专人照看确依旧繁茂,好似在原地等待的恋人,等着那个昔日的小女子回家。
这园子虽一直有周婆婆夫妇打理照看,但昔年的好多花草果树都已不复往日娇艳旺盛,唯独这小片樱桃越生越旺,个头也窜了好多,令桐摘的有些吃力。她叉腰仰首,有几分泄气的瞅着高处的几簇红果子,琢磨着是否要爬上去。
一只莹润修长的手自后伸过来,轻而易举的摘下了她遥望多时的果子,闷笑声自头顶响起,令桐猛地回头,正对上一双清亮柔和的眸子。
“你怎么来了!”许如清已有数月未来,令桐乍一看见他甚是意外。
“可是想我了?”许如清含笑望着她,依旧贴近她摘着高处的果子,“我可是惦记着你的樱桃酒,去年埋的今年可以喝了吧?”
令桐灿笑,“可不就是等你了么,乔哥吵了好几天我都没舍得。”令桐干脆用衣服兜起他采的果子,没一会就要装不下了。
“姐姐!给你剪刀!”小团子朝令桐跑来,却被一同赶来帮忙的乔哥母亲拦住,“嘘,你看她还需要剪刀吗,让他们两个好好聚聚。”
小团子却是故意撅起嘴,她想跟令桐一处玩,可又知晓不好打扰两人团聚,只好不情不愿的随乔哥母亲去了另一边。但她方才一番响动还是被令桐听见,趁招呼小团子的功夫,许如清稍稍拉开距离。
“姨母,我们在这儿呢。”令桐一唤,小团子立马跑过来,乔哥母亲陈氏也随之过来。陈氏正是国公府五姨娘,去年得国公爷开恩,随白令乔一同来了徽州,也算是晚年有福之人,既然以白令乔母亲身份而来,总不好再以姨娘唤之,毕竟有损乔哥脸面,令桐便改口唤作姨母。
“姨母今儿兴致好,也过来帮我摘樱桃。”令桐调皮道。
陈氏是个和善的人,自出了国公府,之前低眉垂眼的姿态的也消失殆尽,倒越发爱说笑,她笑看二人,并不以自己方才的刻意回避而尴尬,“我呀看小团子来取剪刀,也就起了兴致,这不就提个篮子来帮你们抬了,只是没想到有人先我一步来帮忙,只好避一避喽。”
许如清接道:“又何须避开,我这不是赶着喝樱桃酒才着急来的,正遇上个什么家伙也不带的在这摘樱桃,只好搭把手讨酒喝了。”
“我那还有上好的桂花酿,怎么不见你着急来取,可见啊还是为着人来的,我说的可是?”
许如清低笑,“是是,姨母说的是。”
陈氏的撮合之意一向不遮掩,她当然不知晓个中隐情,总觉得俩人是再般配不过的,拖了这样久不在一起甚是可惜。令桐一向不予辩解,倒是许如清十分配合,将心意展露无遗。
令桐将之前摘的樱桃放到篮子里,小团子凑过来帮忙,小家伙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姐姐是因为不喜欢如清哥哥才不嫁他的是不是?”
令桐笑着摸摸她的脑门,下意识看了眼许如清,小团子虽无心,但距离这样近,怕还是会被他听了去。她突然有种怎样也逃不开的感觉,只要她一日不嫁人,这个问题始终都会围绕着她,而那个人早已宣布了她的死讯,这世间再也没有白令桐这个人。
许如清也因此存有希望,这些年他一直默默照顾陪伴她,不止是陈氏眼里,所有人都已将二人凑做对,只有她自己知晓,她待许如清越发像个亲人,不管有没有那人的存在,都是如此。
“四姐!你倒是表个态啊。”乔哥自外面回来寻到此,正遇上几人谈论这个话题,说实话他都要急死了,偏他这个四姐还是无动于衷。“我下月就要娶妻了,姐你都十八了,还不嫁人,你是要急死我吗?”
乔哥历练这几年,看上去很是有模有样的,训说起令桐来倒像是个大哥,原本大家心知肚明不愿挑破的事被他这样说出口,大家一时都不知如何作态。
令桐反而找到了台阶一般,拧起乔哥的耳朵骂道:“好啊,你小子如今是越发胆儿大了,连你姐都敢编排,女孩子的年龄是随意就能说出口的么,十八怎么了,你嫌弃啦,你好好做你的新郎官,再敢说着急,看我怎么拿捏你新妇。”
白令乔边嚎边跑边求饶,“姐,姐!你是我亲姐,快松手啊,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哎呦,姐夫……不是,许大哥快来救我啊,她可是下死手啊!”
被白令乔一闹,大家全都笑的直不起腰,方才的事也被压下不提,又重新摘起了果子。
令桐终于放开他,拍拍手道:“你这会不在铺子里,跑这来贫嘴气我,可是有事?”
白令乔揉着耳朵,“是有事来着,可是我耳朵疼,忘了。”
“你讨打是不是,你今儿说不说都别想跑!”令桐撸胳膊挽袖子追着乔哥满院子跑,令桐好歹也算半个练家子,追起乔哥这个文弱男子也毫不吃力,倒是乔哥甚是吃不消,跑了半个褚园后终于被她追上,摁在地上揍了一顿这才算。
“说是不说!”令桐摁着她威胁道。
“说说,说还不行吗!”乔哥边哀嚎边不情不愿却又有几分兴奋道:“是我们的钱庄,终于有人入股了!”
“哦?你起来好好与我说一遍。”令桐收起玩笑的心思,一副谈公事的口吻。
这也不能怪她如此,这三年的时间,她与乔哥重新创办一家钱庄,万事开头难,虽有许如清的支持,可要想发展壮大,还是需要吸纳更大的资金,之前已有几个小户入股,但并不能解燃眉之急,却不知晓这位如何。
“此人姓王,常年在广州一代做海外生意,说是在外做生意最麻烦的就是没有咱们天穹自己的钱庄,过往资金很是不便,所以他打算投资入股一家钱庄,这不就看上咱们了,而且投的钱数很可观哦。”
乔哥很是兴奋,令桐却在心中掂量,“姓王?之前做什么生意的?我怎么没听说还有这号人物这么大手笔,怎么就瞧上我们了?”
“哎呀姐,难不成所有的大户你都知晓吗,暴发户多了去了,但是眼光好的暴发户可不多呀,有姐你坐阵,我们的钱庄可为前景可观,过几年他成了大户,那可是擎等着收银子了。又不是白给你银子,若是他出的银子比我们多,那钱庄的话事权可就在他手里了。”
令桐挑挑嘴角,天穹拿得出手的大户,还真是鲜有她不知晓的,“哼,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么大能耐了,你可见过他本人?”
“见过的,就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倒也无甚奇特,但一看就是个做惯生意的老手。”
“哦?那我是该见见他,明儿约他到钱庄,我跟他聊聊。”
乔哥一拍手,“就等着你这话呢,那得,话我带到了,铺子里还有事,我可要走了。”
令桐点点头,乔哥走后,她仍旧在思考这件事,总觉得这事来的有些巧,莫不是之前与爹爹交好的旧故?她这一套经营手段几乎是与之前锦生一样,莫非有人看出门道了么。
她这厢忘我思考,许如清默默跟来,她都不知晓。
“可是铺子里有事?”许如清声音虽淡,可还是吓了令桐一跳,她猛地转身,意料之中的贴近他。
许如清的确是故意靠近她,但还是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会被自己吓到,但这样的距离显然是他想要的,他顺势抓住她的手,缓缓的将她拥住。令桐心无波澜,不同于冉于飞的靠近,霸道有热度,他自始至终都如友人一般,舒心温暖。
“三年了,还是不肯给我一个机会么?乔哥都要娶媳妇了,我们怎好意思被他落在后面,你说是也不是?”
令桐的心有一瞬间波动,她有时也会想,除了跟许如清在一起,眼前的一切几乎都是按照自己的预想来的,现在已然不会再与冉于飞有所交集,那为什么不能安心的与他在一起呢。
是因为他奉恩候的身份么,她不想也不能再与那个世界的人有交际。又或是因此失去好容易得来的舒心自在,还是怕亏欠他更多。因为她始终没有对他生出超越友情亲情以外的感情,即便在一起,也很难附于他平等的情分,虽说他不在意,自己也不会怠慢于他,可这样友好的一生,难免尽是遗憾,对他们二人的来说,皆会是憾事一场。
与其如此倒不如维持现状,令桐重重回抱他一下再退后,她莞尔,刚欲开口便被许如清制止,他亦轻轻一笑,“我知晓了,你不必说,我都懂,但在你嫁人之前,请不要拒绝我的好意,可好?”
令桐点点头,俩人到了如今这步,谁也不能勉强谁,他不会勉强自己嫁给他,正如她也不能要求他快些娶妻生子一样。只能等待将来某一时刻,这段记忆能远离在他人生的轨迹中,这一切放远过后不再重要,到那时方能尘封以至安心。
令桐的心思没有在此停留太久,因为接下来还有一场重要的决断,这才是她目前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事。
翌日一早,令桐早早起身,用过早饭后便跟与乔哥一并来到钱庄,与对方约至下午见面,可令桐还是提前过来准备,顺便看一下钱庄近来的账本,有乔哥撑着,她只负责在后面掌舵。
“姐,姐……”乔哥急匆匆的自外面回来,摸摸脑门上的汗便急道:“改了,改了,那人改了见面时间!”
令桐抬头看他一眼,“改就改了,你慌什么。”
“不是,不光时间改了,地点也改了,说是想请你一并用饭,改在凤栖楼了。”
令桐挑挑眉,“凤栖楼啊,我们熟的很,还不是我们的地盘,你怕什么,跟掌柜的招呼一声,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呃,凤栖楼我已经跑过一趟了,还是掌柜的接到信通知于我的,说是王老板包下了整个三层,三层啊,那可不是一般人进得去的地方,他一口气包下,倒把凤栖楼掌柜唬住了,还跟我打听是哪里来的老板呢。”
“呦,吓唬人呐。”令桐将账本倒扣在桌案上,“我还真要见识一下是何方神圣,收拾一下跟姐去会会他。”
“姐……”乔哥嘴角一抽,“人家只要你去。”
“好大的谱啊,得,你在家等我好消息。”令桐挥挥手独自一人前去赴约。她对这人可是生起了兴趣,倒有几分期待了。
她熟门熟路的进了凤栖楼,掌柜的亲自来迎接,寒暄几句并答应与他引荐王老板后才来到三楼。这凤栖楼的三层可谓奢华至极,等闲人去二层便是极好的条件了,三层一般是用来招待贵宾或是某些有身份的人,很少有人会包下整层,因为只要能包一间便是极大的脸面了,难怪一向高姿态的凤栖楼也急于与之交好,的确是好气魄。
令桐来的时候王老板还未来,因还未到上菜的时间,跑堂小二也不在,掌柜亲自将她引到三楼最大的房间内便退了出去,只留她一人独自用茶。
整个房间有如一个大户人家的正屋,大厅里间都有,布局摆设自不提,一般的大户人家怕还不能比拟,但这些并不在令桐眼睛里,她只瞥了一眼便坐下喝茶。就在令桐百无聊赖的品着上等好茶的时候,午时正刻,房门准时响起,令桐专注客气的看着门口处,乔哥口中那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应约而至。
倒还挺准时,令桐客气一笑,到嘴边的王老板还没来得急脱口,便见那男子躬身退到一旁,另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赫然出现在她视线之内。
正如他当年无状的闯入她的世界一般,这次久别重逢,他依旧是意外又无礼的硬生生出现在她眼前,不同的是,他完全脱去了之前的青涩稚嫩,变做一个高大精壮气场十足的男人。
他怎么就长这样快呢,令桐不住纳闷,之前他已然比自己要高出大半个脑袋了,现在预计自己正经要仰视他了,可不是要仰视么,她与他相差的可不只是身高了。
冉于飞什么也没说,待王老板退下关上门,他面无波澜的走向她。她一身男装总是独有风韵,过了这几年风流更甚,即便是着男装也不知要迷了多少人去。想到这他原本已将趋于平淡的忿忿再次翻涌,三年啊,整整三年,她是怎么狠下心不见他的。
他一步步靠近,熟悉的危险气息再度袭来,令桐三年不曾跳动的心再次波动,她以为曾有的热度已经趋于平静,可当他湿热的气息再次浮上她的脸颊,她还是不争气的红了脸。
冉于飞挑挑嘴角,灼热的掌心抚上她的脸颊,感受他日夜思念却要压在心底的温度,令桐下意识想躲开,却已然来不及,她的闪躲再次刺激到他,他灼热的唇毫无预兆的放大在她眼前,铺天盖地的封住她所有的去路。
“嘶……”令桐被疼痛唤醒,他居然上来就咬她,他就至于恨成这样吗,令桐顾不上思考,因为她整个人都被他牢牢封住,用捏断骨头一般的气力。熟悉的唇舌侵占她所有神志,他疯了一样锁住她的呼吸,好么,捏断骨头再闷死她,他真是对她恨之入骨了。
这样还不算完,冉于飞极度忿忿的扯掉她那惹人的男装,将长长的裹胸布层层撕开,连羞涩的机会都不给她留,奇怪的是,明明她未着寸缕,却依旧浑身发热。她被他抱到寝房,不同于之前他们每一次的亲密,他不再充满怜惜的逗她,直接迅速的与她完成了最后一步。
就好像之前每一次的延续,他终于不用隐忍,他也不想再隐忍。但这样带给令桐的疼痛却是加倍,他是要她记住这一刻的入骨之痛,正如她走的那一瞬间所带给他的,一并这三年的等待,他都要告诉她。
一股温热涌上他的眼睑,三年的等待在这一刻终止,她这辈子只能属于他,也只能跟他走。他俯身吻上她的眉眼,将眼中的温热融入她的眸中,令桐瞬间被这一股温热刺痛,甚至更胜方才,他是对自己失望了吧,换做是自己怕是也没办法原谅。
她一颗心紧紧揪住,用双手拖住他的脸,低声道:“对不起……”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知晓自己当初错的有多离谱,她怎么会那样狠心呢,她完全可以告诉他啊,这样抛下一个爱她的人,她才是世间最残忍的那个,跟带走她亲人的刽子手又有多大区别。
冉于飞停下所有的动作,他依旧不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她,半晌后他轻轻笑了,嘶哑道:“我不要这个。”
他嘶嘶哑哑的开口,让她有些陌生,她知晓他要什么,她承认自己的心已经丢给了他,走多远都捡不回来,但是她依旧不想跟他回去。她抱住他,冉于飞的脸紧紧贴住她的,一字一句道:“我的女人死也要死在我身边,我给了你三年,也只给你三年,在我们十年的约定到期之时,再重新与你续约,至于是多久,那便要看我能活多久了,我不要你来生,只要你今世,你可听清楚了?”
令桐震惊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从一开始就知晓自己在哪,他居然一直在给自己时间来完成自己的心愿,那么,她的身份他也知晓了么?
“我不管你是谁,是白令桐,还是,褚慈,你只是我的包子。”冉于飞牢牢盯着她,“你不说我自然会查,我不问什么鬼神天道,我只知道,老天把你送到我身边,是你的劫亦是我的劫,你只是我的,死也别想离开!”
令桐止不住的眼泪涌出,所有的心智都被他这句话摄住,是啊,她重活一次,到头来剩下的只有他,若是让她再死一次,她放不下的不是自由,不是家人,不是钱庄甚至不是生命,放不下的唯有他啊。
令桐再也说不出话,她只是拼命的流泪拼命的点头,冉于飞轻轻抹掉她的泪水,直到她逐渐平息眼泪止住,他发自内心的笑了,“封后的诏书我已经备好了,就用你原来的名字褚慈可好,褚家的冤案我会一并昭雪告知天下,反正不管是什么名字吧,不过是对外的身份。我知道你不想做皇后,可我必须给你一个名分,或者是保护你的身份,你不要管它,你只做我的包子,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钱庄也可以继续打理,我说要入股不是骗你的,这是你的梦想,现在我来帮你实现。这几年海事发展迅速,也的确要有一个我们自己的钱庄做资金流动之用,所以,我们天穹的经济大权就交给你了,我以后可要靠你养活,所以,你不能再扔下我。”
令桐扑哧笑了,她轻轻抚摸他更加分明的轮廓,她想告诉她的爹爹母亲,她找了一个霸道小气又不算可爱的人,却是与她连着筋脉,生生相惜,一个值得自己牺牲所有的人。
“好,我不再扔下你,我会陪着你。”
令桐一句话比什么药都好使,他堵塞三年的心神一瞬间畅通,但他这一畅通,他的小伙伴却塞的更难受,该死,他怎么能忍受这么长时间跟她说这么多话,他不是要惩罚她么,怎么反过来还是自己难受。
他隐忍的动了几下,令桐突然想起,他他,他还在里面呀,她再次说不出话,方才的疼痛早已退去,随之而来是种难以言喻的美妙。
“你,你……”令桐彻底成了煮熟的鸭子,惹得他轻笑,他使坏的本性再次展露,一下一下慢慢逗她。
“可有想我?”
令桐眯着眼点点头。
“可喜欢我?”
令桐隐忍的点头。
“我们以后多生几个小包子怎么样?”
还有完没完!令桐指甲紧紧掐住他的脊背,混蛋,早晚有一天她要报仇!
嗯,就用她这一辈子慢慢收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