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终于抬头,目光碰撞间,云错神速收回了刀,快得他没有发现。
“霍老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云错立即假装热情地打招呼,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有点厉害,什么时候反应又快又准,撒谎也强演戏也强。
“啊,小蝶。原来是你。”霍啸天轻轻地勾起笑容。儒雅的气质搭上这一身神秘黑在黄昏光中,平凡又夺目。孩子看到爸爸,立即扑过去一阵疼爱。
“爸爸!婷婷以为你不要婷婷了~”
“傻孩子,爸爸最近太忙了。今天回来接你啊!”
父女的歪腻,云错看得入迷,看的是霍啸天这样心狠手辣老奸巨猾的大私底下的一面。和父女间的亲密,就算父亲在世,也不会有这样亲密吧。云错看着有些神伤。
“刚刚我已经付过钱了,你们快走吧。”云错道,当然不能长时间逗留在公共场所,霍啸天是什么人,看在对松臣很好的份上,不在这里杀你吧。云错心有正义,虽然现在不在任务内,也会把枚钉子拔掉的。
“不要!我要跟姐姐一起走!爸爸爸爸!能带上姐姐一起走吗?姐姐也一个人啊!”婷婷稚嫩的声音撒娇,萌得心都快化了,刚刚熟起来就想一直在一起。只是云错此时可没心情欣赏。不是看你是个小孩,我才跟你说那么多你听不懂的秘密吗???要这样说出来吗??
小孩都得防啊。云错差点要露出厌烦的表情,僵硬地笑了笑。
“小蝶没跟邓小弟一起吗?”霍啸天抬头,一如既往的亲切有点可怕。
“……啊,对啊,回家一趟,明天就回去了。”婷婷望着云错眨眼卖萌,云错爱怜一笑,像极小女生之间的友谊。
“这样啊。那住院的费用是多少,我还给你。”
“啊不用不用!都是熟人了,这点钱不算什么,以后松臣还劳烦您提携。”
“此言差矣。”霍啸天掏出钱包拿出一张信用卡递给云错,“密码是一到十。还有,人不用熟得太快。”霍啸天领着婷婷走了,只有这句话回放了万遍在脑海里。终于明白霍啸天的气质何来,想必这过人的交际方式,是模仿不来。
也是没想到霍啸天会出现在这里。他的女儿得了什么重病?云错摇摇头叹气。
他们大概已经远离人群,躲向地下的黑暗里。可惜一个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孩子,可惜一个生命没有健康的起点。
至少我还是健康的吧。云错想着,拥有健康的生命不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那邓松臣呢,他能好好生活吗?云错忍不住想他了。我不在,谁帮他洗衣服?谁跟他做早餐?谁让他抱着入睡?
他需要很多陪伴,云错想起来就更担心了。想起他躲在衣柜里的柔软,想起他一遍一遍打电话的焦虑,想起他抱着我时突然的抽搐一下,是害怕。
看一眼手机,邓松臣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消息。可能这次他是真的伤透心了。云错还是忍不住给他打电话。一个,两个,三个,没有接。
我真的失去你了吧。
从怀疑到确信,不杀已经是对自己最大的恩惠了。那我还能渴望什么,他会回来吗?真是幼稚,云错,在自己编织的梦里,早知道会有破灭的一刻,伤得最重的却是你。
你问过我,是不是只有父母能真正地相信。我明白你想听我说,我也能让你真正地相信。可我不能,我也不想对你撒谎。但我却是完全地相信你,你从来就不会伤害我。对不起,邓松臣,是我不值得你珍惜。
“你回来了??”身后突然响起的惊呼也是把云错吓得差点脚软。回头,是虞澜。
好久不见烂鱼姐姐看上去倒是成熟了些,不像之前扯着嗓门大吼大叫声嘶力竭地要弄死自己的烂鱼。
“嗯。”云错平静地回答一声,站稳了。
“你不是回家去了吗?”
……伯母有事我不是得过来吗烂鱼姐姐?好久不见还是这么弱智。云错没有回答,双手插兜里,打量着虞澜的打扮风格知性成熟,大概是爱情的渲染吧。
“你跟学初哥要结婚了吗?”虞澜翻翻皮包,冷淡地递过去一支烟,云错盯了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
“戒了。”戒了烟了,也戒了这个人了。
“学初不喜欢你抽烟,所以你戒了是吗?”语气有些逼迫,但看得出虞澜修养提升。云错抬头,她正视着自己的眼睛。
“……是。”的确是,云错不想跟她争什么,只能说实话。
邓松臣看到云错走过来,就灭了烟,轻轻把她抱在怀里。“要是抽烟能缓解痛苦,这种方法不如你的陪伴。想想还是戒了好,想多陪你几年。”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虞澜靠在云错旁边的墙,白白的墙映得虞澜像极审判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过什么脏事,我全都知道。”
云错一惊,抬眼看着前方黑暗的走廊,寥寥人影。
“怎么,怕我跟学初说吗?”虞澜抓住把柄的得意,“放心,他早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不用你费事。”云错怕的是传出去,但想来烂鱼没这条心,只不过想让张学初嫌弃我罢了。
“你每天这么算计这么心机,你就不累吗?为什么不跟他断绝关系?你以为你真的那么优秀吗?你的这层靓丽外衣不是你精心的算计,费尽心机吗!”
虞澜不顾场面的咆哮着,几个护士的劝安也不抵。云错冷冷地坐着,只有睫毛在光影里颤几颤。
“我不会跟他结婚的,你放心。”云错不想争,不想逞着自己威风地争。这么多年的变化从高中时期的叛逆改变而来,骨子里的叛逆根本没有变过,学会隐藏之外,还会心机。这一点云错还真没想过。
“我希望你说到做到。”虞澜撒下话,冷漠离去。留下长廊空椅排排,风烟俱尽。
云错当然知道不会跟张学初在一起的。无论谁的意思,就算父亲现在要求,也不会答应的。反正学初也不想跟我在一起,这钻戒不过是伯母用来捆束我们的圈界,逃不开。
回到房间,那副银镶玉翡翠镯子还庄严地摆在桌子上。云错几近想把它连着箱扔下四楼。
孝顺,什么是孝顺。为答应长辈,牺牲自己的一生,这就是孝顺吗。
手机打了无数个电话,就是不见得邓松臣接一个。
求你了,接电话吧。云错再也忍不住掩着被子痛哭,又不能出声,怕让隔壁虞澜听见。压抑着声音让云错窒息般痛苦,喘着气平复这强压,心就撕裂般痛。
这个世界上最恶的事,莫过于伤害最爱你的人。
云错头脑里天旋地转,胃绞痛,一时无力摔下床,痛苦和无助一起涌来,蜷缩着,爬着,喊着邓松臣的名字,我的盖世英雄为什么不来救我。在卫生间吐个头痛欲裂。身心俱伤,终于昏死过去。
病倒了。
这一病,伯母终于放松些筹备婚事的安排。让云错好好休息,早日康复结婚。云错对来来往往这些张家人已经完全没了好感。走走问问,安排着操心着,跟宦官似的。
恐怕真的熬不过这一劫了。云错睁着干枯的眼,无力闭上,再睁开,再闭上,祈祷着闭上了就再也睁不开。
吻别,邓松臣回味最后的甜,最后的痛。束缚着勒着的心放下了。除了心里压抑着痛,除了压抑着的不甘,却无比释然。
终于走了,不是吗。
一段爱情里没有互相的信任,能持续多久?近在咫尺却宛若天边。罢了,她可能从来……就不爱我吧。邓松臣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宁愿这是背叛,也不要她的虚假。任车速飞驰着,在宽阔的天地,面朝浩荡江海,送走最后的不舍。
她为什么会害怕。邓松臣仍然不能理解的,云错到底在隐藏什么。
停在开阔的山路,面临蓝波盈盈,绿树林荫,荒无人烟。邓松臣只抽着烟,抽过一根又一根,像把自己抽干,就是没把云错从脑海里抽出来。
算了,回去找她吧。什么事情解决了就好,何必闹得分手。
邓松臣回头看车内的相框里,和云错的合影,心里一甜。回忆在一起生活的美妙,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瘦小的手有点糙在自己的大手里摩擦,从后面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的亲昵,她的眼睛太媚笑容像带着勾引,邓松臣没法忘。
远处开来了橘色路虎如约而至。下车一个肥躯,一面肉墙和几个手下。邓松臣掐灭了烟,撒在冷风里。
“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哈?”江潮戴着墨镜,笑得浑浊,眼神藏着也知道的奸诈。随从都一身黑,俨然上刑般肃穆。嗯,逃不开了。
“那是,头儿的话总不能不听。”邓松臣挤出笑来迎合。结局总是很清楚,仿佛在脑海里就有预感。邓松臣知道今天的结局,只是不想,不想就这么离开,就这样跟你生死离别了,云错。
“还知道我是你头儿。”江潮掏出了枪,上膛,慢慢周转,到他面前却故意停下。空中尚有枪膛声,世界却无比宁静。
“我以为你是头儿了呢。”江潮手枪直指邓松臣脑门,冰寒之意像电流一样使邓松臣一缩,再睁开眼却不减气势,沉着稳定。
“唉唉,头儿,不是说好了赛车吗?这叫什么意思啊?”胡坤见势立即劝下,终于拉开那支枪,确保了邓松臣的安全,“今个儿天气好啊!江老大要来赛赛车,现在人都齐了,头儿,要不开始吧?”
“嗯!”江潮点点头,“今天就我们的赛,好久没跟邓车神赛赛车了。小邓,准备好了吗?”
“好。”邓松臣视死如归般点点头,望回路,天边也不尽早霞,再也看不见一抹艳丽的身影。
“要不,”胡坤问道,“我替老大比赛一次吧?”胡坤随意地一问,江潮倒是一点防备都没有。
江潮望望山道,望望车,看了一眼胡坤,点点头退后一步。邓松臣仿佛看到赦免。
“行,这路我也不算熟悉,你替我就是。”
胡坤乐呵呵地接过钥匙,朝抽烟的邓松臣示意,邓松臣立即明白。一切眼神江潮均无细查。
引擎燃声,呼啸而起,回响在空旷山野。紫色与黑色的蛇影互不相让,竞抢前锋,刺激忘我。
邓松臣冷静控制车速,虽然根本上无济于事,但为了云错,不能输。
邓松臣的车身已然偏斜出界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云错,在慢慢走来,朝自己微笑。邓松臣似梦亦梦,眼前的空白,慢慢浮起的黄褐岩石,慢慢放大,细到每个条缝,细到每个细孔。
早晨的阳光才照散云雾,撒于大地,北山车道发出一阵阵撞裂声之后扬起浓黑烟雾,一辆紫色豪车摔成碎片,一路滚下山脚,紫色碎片撒一路,像极浪漫手段里迎接恋人铺成的路,送来我的身边。
云错感觉已经死在一片白茫茫的太平间,终日消瘦,面无血色。反而伯母因为儿子结婚的事情而日益气色变好。云错把看望的人都锁在门外,谁也不能来看自己。
当然了,谁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将死的样子。直到妮妮和华水晨山天天来等,云错才不忍心拒绝,让他们来。妮妮一看云错就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哭什么?我还没死。”云错轻轻抱着安慰着好友,抬眼他们兄弟的失神和痛心。云错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友谊珍贵。
空虚的寒暄,无力的拥抱。朋友们不愿意提,云错也不想去想。
“怎么,车证考好啦?”云错问妮妮,从去年一起去考到现在,妮妮还是没过,可别笑话云错的车技,怎么说还有个更差的。
“又提!没!”妮妮可是问怕了,沉重的病房里才有点笑声。
“以前是我不好,很少去关心你们,你们总是在我困难的时候帮我。真是后悔没有好好珍惜你们。”
“说什么呢,你也忙啊。有什么事,还有我们仨给你撑腰呢。”晨山道。
“对啊,像这次你病了,应该让我们陪伴你的。”
云错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点点头,闭上眼睛能休息一下。
晨山让妮妮别再说话,让云错休息一会儿。心里在想些什么。忽然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大门进进出出的车辆。
“我们带你出去吧!”晨山突然转身道,眼神发光。而云错错愕,妮妮和华水叹了口气。
“逃不出去的,”华水道,“外面都是张家人,守在外面,根本不能出去。”
“我有办法!”晨山激动得拉着云错,“只要你相信我,我能把你救出去的!”
逃出去,逃出去了,就可以找回邓松臣。逃出去了,我就不用跟他结婚,我自由了啊!云错看着晨山有把握的样子终于笑出一个温暖的笑容,点点头。
深夜,两个医生,一个护士来到病房,把一床病人推出来。守夜的张侄子立即拦住。
“请让道。”护士严厉的声音不大,却把侄子吓退了。光亮的走廊里回响着步履匆忙的脚步声,消失在尽头。
月光如银,撒在寒夜里似一层霜。寒气逼起,人不得不加快脚步来躲寒。红衣素面的女人夹在三个人中间,一起艰难地快步走向车。
“等等,等一下!”云错感觉到手机响了,让他们停下来。
“谁?”华水紧张地问着,莫不是张学初发现云错不见了?大家的心都提起来。
陌生号码。云错明白了。
“喂?”
“你睡了吗,过来陪我说说话吧。”张学初临窗,在一片熄灯的黑暗里望下来,白夜红衣女子。张学初都明白。
“跟她费什么话啊学初哥!让我下去抓她回来!”虞澜在旁边不耐烦。
云错望向漆黑一片的楼,某一个映着月光的窗口,有一双集满星辰的眼睛。
“不要啊!”妮妮压低了声音提醒着,“我们就要出去了!”
“我……我睡下了,你找虞澜吧。”云错淡定道。晨山华水松了口气。
“好吧。”
“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
“其实想叫你过来聊聊下个星期,伯父的忌日。”
父亲的忌日!云错如雷灌耳,回头看一眼黑暗的楼,竟说不出话来。自己尚在逃生,堕落情网,玩火自焚。父亲呢?
谁信誓旦旦道一定要为父亲洗去冤名?谁答应父亲一定要为他报仇?
云错脚一软倒下,朋友立即扶将着,才没摔在冰寒的地面上,以云错现在的身子,不落下病根才怪。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妮妮急忙问,华水迅速掩住她的嘴,云错的电话还没有挂断,差点就暴露了。
云错什么也听不进去,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只有心里狠狠得揪扯着,呼吸困难,向月亮眨着干枯的眼睛却模糊起来。违背了父亲,苟且偷生,这是云崇峥的女儿吗?
“要不,我过去找你吧。”张学初看着发生的一切。知道云错的选择,便留了退路给她。
月色柔光,照在云错脸上洁白如仙,回眸万年。命运就在一瞬间,退,当他的妻,永远不会再回到邓松臣身边。走,无颜面再见父亲。
松臣,对不起,今生我只能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