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的一生既辉煌又坎坷。
作为“短篇小说之王”,他以近300篇的短篇小说作品闻名于全世界。他的小说不仅题材丰富、人物形象鲜明生动,而且洋溢着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具有激动人心的力量和感人至深的情愫。作为杰出的作家,他不仅在作品内容上具有独到的见解,而且在艺术表现方式上善于创新和开拓。正是由于他在小说领域内的卓越贡献,使他不仅在法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且在世界范围内令人瞩目。尤其是对后世作家的创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不过,莫泊桑的人生历程并不仅仅是平坦而辉煌的,坎坷和不幸亦时时伴随着他,使他经受人生的磨砺。给莫泊桑以致命打击的是病魔。
还在莫泊桑青春年少时,病痛便悄然落到了他的头上。那时,他还身强体壮,时常在塞纳河上弄舟挥桨。由于他的臂力好,所以总是在竞赛时领先。可人们也时常发现刚刚还是生龙活虎的他,却突然间僵立在那里,神情沮丧。有同伴问他怎么了,他总是不在意地说:有点头疼。同伴们以为他感冒了,或是饮酒过量,或是户外活动多年的结果。19世纪70年代末,他的病况逐渐恶化,常常因为偏头疼而摔倒在地。亲人朋友都很担心他。可谁知这只是第一步,接着脱发的情况发生了。医生们对此作出了完全不同的解释。有的医生认为是梅毒感染引起的脱发。有的医生认为这与梅毒无关,而是风湿病损害胃及心脏,最后影响到皮肤所致。1878年,海军部鉴于“部直机关二等雇员莫泊桑先生需要去鲁埃施温泉疗养”,而准他休假两个月。可是他的病情已经相当严重。
那最使他痛苦不堪的病症,几乎是同他的功名一起来的,是与他的作家生涯同时开始的。就在他的成名作《羊脂球》即将问世前,1880年2月,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右眼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多方求医,有的说无法医治,有的说可以治愈。总之,眼疾和偏头疼几乎成了他不堪其苦的两大祸害。
因为眼疾和头痛,他不得不在床上整个星期地躺着。有时他还痛苦地呻吟着、号叫着,甚至要去自杀。一个女友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情景,她说:“一连3个小时,吉失去了视力,他号叫,他要自杀,真惨!”
为了克服病痛的折磨,他常常要在颈背上擦一些缓解痛苦的凡士林或是吸上一点乙醚。1883年,一种虽然并不使他的肉体多么痛苦,但却使他的精神受到极度刺激的病象开始出现,这就是幻觉。
有时,他站在穿衣镜前,但在镜子里却看不到自己的身影。这使他毛骨悚然。他呆立在那里,过了五分钟,才看到自己的影像从镜子深处逐渐显现。
有时,他正在侃侃而谈,却戛然而止,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远方,紧锁双眉,像是在倾听什么神秘的声响。
有时,他竟清醒地进入梦境,似乎他仰卧在海边的沙滩上。突然,他感到自己在向下滑动,滑向不可测的无底深渊。
而80年代中后期,幻觉已经达到这样的程度:他走进自己的书房,竟经常发现一个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坐在自己的扶手椅上。当他伸出手去摸时,扶手椅上却空无一人。有时,当他伏案写作时,却又会听见有人开门。他回过头去,惊讶地看见自己走了进来,在自己对面坐下,口授他所写的东西,待到写完,这幻觉也便消失。
莫泊桑的幻觉既已发展到如此程度,那么,由莫泊桑这样的病人参照切身体验写出《奥尔拉》这样病态的作品来,细想起来,应该说并不奇怪。莫泊桑从来不是一个喜好凭空臆造的作家。他的作品总有新鲜、实在的生活基础,甚至经常渗透着自传的因素。《奥尔拉》可以说是他的这一创作特点的又一佐证。
中篇小说《奥尔拉》,以其奇异和神秘的特点,成为莫泊桑小说创作的“癫狂”之作。
小说采用日记体形式。像作者一样,主人公也是一个单身汉。他住在鲁昂附近,塞纳河就从他的窗前经过。一个明媚的早晨,他闲卧在房前的草地上,繁忙的塞纳河千帆竞进,不知为什么,一艘通体白色的巴西三桅帆船特别令他注目。
几天后,他病了。连续的发烧使他常常毫无缘由地陷入忧郁,像有某种不可见的东西在作用于他的感官。他预感危险和不幸即将来临。为此,他寝食不安,总觉得在黑暗中有可怕的威胁。夜里他辗转反侧,迟迟没有睡意。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噩梦连篇。睡梦中他总觉得有一个人走近他,然后上了他的床,并跪在他的胸脯上,掐着他的脖子,使他透不过气来。此后每日入睡,便必重复这个噩梦。
为了避免这种折磨,他决定去风景胜地旅游。在圣米歇尔山顶,僧人向他讲起了古老的传说:有人夜间听到沙滩上有人说话,继而是两只山羊一强一弱的嚷叫声;有人在两次潮汐之间见一个老牧人牵着一只男人面孔的公山羊和一只女人面孔的母山羊,它们有着长长的白发,用人所不解的语言争执不休。主人公和僧侣对这些传说的真实性还进行了讨论。
旅行归来,他重又陷入噩梦的折磨。这一次,他觉得有人爬上床,俯在他身上,嘴对嘴吸他的活力。第二天夜里,他从噩梦中醒来,竟发现原来装满了水的长颈大肚子玻璃瓶里已经空空如也!那只能是他自己喝的。不是他成了夜游人,过着双重生活,就是有一个“外人”,在他灵魂麻木时驱使着他的肉体。为了探明原委,他在桌上放了酒、牛奶、水、面包等。试验了几次,结果相同:只少了水和牛奶,其他分毫不差。最后一次试验使他恐惧到了顶点。睡前,他用衬衣把装满水的玻璃瓶裹紧,又用绳子把瓶塞捆紧;醒来后,衬衣和绳子如故,瓶中却滴水全无。
他当即离家去巴黎。然而巴黎也是奇事迭出。一位研究神经病的特异现象的医生,当着主人公的面,让他的表姐入睡,然后让主人公站在表姐身后,医生递给她一张名片,告诉她这是一面镜子,表姐竟从这“镜子”里看到他身后的人在用手拈胡髭,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重返家园没几天,怪事又接踵而来。一天,他在花园里观赏一株玫瑰花,忽见一朵花的枝茎弯了,就像有只无形的手把它折断,把花摘下来一样;接着,那花又作弧线运动腾空而起,就像有只手臂把它送到一张嘴边,然后就停在那里不动了。一天夜里,他睁开眼睛,只见桌上的书忽然掀开一页,几分钟后又掀一页。椅子是空的,但他想,“他”一定坐在那里,正在读他的书呢。他扑过去,要捉住“他”,杀掉“他”,可是他人还未到,椅子却翻倒了,像有人从那里逃开,窗子也合上了,像有人越窗而去。
在这些恐怖的日子里,他反复思考,断定这是一种“新生物”。他从一本科学杂志上得悉,巴西的圣保罗正蔓延着一种神经错乱症,患者纷纷背井离乡。他们声称有看不见的东西趁人们睡眠时吮吸他们的活力,这些怪物平时以水和牛奶为营养。这使他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那艘巴西帆船。想必是船上运载的这种怪物跳上岸来,附在他身上,取代了他的灵魂。他必须把“他”干掉。
一天夜里,他把刚安装的铁门铁窗大敞开,感觉“他”已到来,就将所有门窗全部关上,并溜出了房间,把“他”关在房内,点起大火,要把“他”烧死。但他突然想到,这可怕的东西有其一定的死期,不可能提前毁灭。既然“他”没死,他只得自杀!……
这篇离奇的小说发表后,许多人以为莫泊桑疯了。否则怎么会写出这么精细、真切的作品。写作《奥尔拉》时的莫泊桑,头脑的确是清醒的,不过病魔早已潜伏在他身上,折磨着他,使他深刻感受病痛的煎熬和苦楚。
从1883年起,他的偏头疼、神经痛、幻觉、失眠、视觉障碍、消化不良、肢体麻木等症状已全面加重。死亡在威胁着莫泊桑,悲观笼罩着莫泊桑。他借《漂亮的朋友》中伐仑之口,说出了自己对人生的理解:“人生是一道山坡。正上着的时候,都望着顶上,并且都觉得快乐;但是走到高处,就忽然望见下坡的道儿和那个以死亡作结束的终点。上坡的时候是慢慢的,但是下坡就走得快了。”
不过,死神并没有直接作用于莫泊桑,而是出人意料地首先在作家的胞弟艾尔维身上显示了它的神威。杀鸡吓猴,实在比死刑还要残酷。
艾尔维在哥哥的帮助和扶持下,改邪归正,成家立业。就在他准备自食其力、养家糊口时,可怕的精神病找上了他。一次,他发病几乎掐死了自己的妻子。为了给弟弟治病,莫泊桑和母亲决定请医生为艾尔维检查。医生建议病人立即住院治疗。1889年8月11日,精神迟钝、浑身疲软的莫泊桑把弟弟送进了布隆精神病院。为了安定艾尔维的情绪,莫泊桑和亲人们对他说给他换一个休养环境。一路上艾尔维兴高采烈。可是,一看到精神病院的大门,他立即警觉起来。
“这是一位朋友的别墅,我们不妨看一看你是否喜欢住在这个地方。”莫泊桑哄骗他说。艾尔维这才进去。
装作别墅主人的医生在前,艾尔维在后,莫泊桑尾随,来到二楼一个房间。看到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并且弥漫着药味,艾尔维又生疑团。“请走到窗边来。看,住在这里,外面的视野多美啊!”医生有声有色地说。
艾尔维半信半疑地向窗边走去。而这时,遵照医生的指示,莫泊桑悄悄地向门口退去。艾尔维回头见此情景,恍然大悟。他要追随哥哥出来,但突然出现的两个膀大腰圆的看护牢牢箝住了他的双臂。
“啊!吉!坏蛋!你让人把我关起来!你听着,你才是疯子呢!你才是家里的疯子!”
艾尔维声嘶力竭的吼声,使莫泊桑心如刀绞!
艾尔维在布隆住院后,莫泊桑来探望过他一次。那次的场面也同样凄惨。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两个小时。艾尔维认出了吉,大哭起来,拥抱着吉,要吉带他回家。“他把我的心都给撕碎了,我还没有这样痛苦过。”莫泊桑在给友人的信中这样写道。
自从送艾尔维住院那天听到弟弟声嘶力竭地叫喊“你才是疯子呢!”莫泊桑再也摆脱不了这个声音的困扰。也许人们早就看出了他向精神分裂发展的趋势,但是只有艾尔维这样的疯子才会如此直白地向他道出真相。
为了逃避这声音,他四处游荡,突尼斯、巴黎、意大利,可没有一处让他安宁,在佛罗伦萨他甚至大病不起。与此同时,又传来了艾尔维的噩耗:在布隆精神病院苦苦挣扎了三个月的艾尔维,在一次严重的发作中死去。料理弟弟的后事、安顿他的家属,自然是莫泊桑的事。弟弟的死给莫泊桑以沉重打击。这使他变得越发暴躁和不可理喻,动辄与人争讼,有时达到了无理取闹的程度。他因邻居肉铺里的剁肉声与房主闹翻,因出版商绘制他的个人肖像而大打笔墨官司。尤其是1890年底在艾尔维墓前的幻觉,一直困扰着莫泊桑:“我的吉!我的吉!我不能撇下你就死去!”艾尔维凄厉的呼喊时刻萦绕在他的耳际。真像是要追随亲爱的亡弟而去似的,莫泊桑的病情急转直下。
他左眼瞳孔扩大,右眼瞳孔缩小,左眼已经失去视觉调节功能。两个瞳孔对光线的作用基本上没有反应。戴上眼镜,虽能使左眼看清东西,右眼却很快就感到疲劳;左眼的病兆,在右眼上也表现了出来。
他的头痛、失眠、语言混乱也越发强烈和明显。他曾说:“我头痛越来越厉害。只有安替比才能使我得到一点宁静。不过,我想正是这种毒药在作祟,我的头脑现在空旷得厉害,最简单的词都找不到。如果我需要某个词儿,它们会立刻从我的脑子里消失。我算完了。”
11月底,莫泊桑的病情更加严重。他周身感到无法忍受的痛楚,直埋怨弗朗索瓦菜做得太咸,毒害了他的身体。而这位忠厚的仆人对他的体贴照顾真可谓无微不至。他更频繁地冲浴,不论是在温泉,还是在家里,他都把自己泡在浴盆里,这样似乎舒服些。这时,他对乙醚的迷恋已经到了不可或缺的程度,似乎他的生命只有在麻醉中才得以延续。
与此相应的是神智的进一步迷乱。
他与人约好是晚上6点钟见面,可他却会提前几个小时就闯入人家的办公室,要求与人会谈。当人家委婉地说出惊讶的原因时,他又会若无其事地说:“怎么?我来早了吗?我还以为迟到了呢!”
还有,当他走在大街上,会神情恍惚地发现某家商店的巨幅广告上写着:“莫泊桑先生病情恶化,即将入院治疗。”于是便赶紧去母亲那里安慰她老人家,又风风火火地赶回自己的办公室,整理好自己的物品和文件,仿佛真的要入院治疗去了。
神智的不清使幻觉更加频繁地出现。
圣诞节后的一个晚上,莫泊桑自我感觉很好,便出门散步去了。可不一会儿他就惊恐万状地跑回来,神色慌张,脸面铁青,浑身战栗不止。他结结巴巴地对弗朗索瓦说:“快把门关上,把所有的门都闩好,别让他进来。”
弗朗索瓦说:“先生,您看见了什么?是什么让您这样大惊失色?”
“你不知道,我在通往墓地的那条岔路上遇到了一个幽灵。他走到我面前,我吓坏了。我没想到,这个幽灵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他瞧不起我,他在我面前轻蔑地耸耸肩。他就在我身后,我害怕极了。”
沉默了一会,他又说道:
“弗朗索瓦,你相信有幽灵吗?”
“我不知道,先生。”
“我也不知道,这也许是幻觉。我不相信有什么幽灵……没办法,我摆脱不了幻觉。”
临近年底的一天,吃午饭的时候,莫泊桑有些不适,他感觉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可又咳不出来。弗朗索瓦说,一定是刚才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将鱼刺带进了喉咙,让他喝点热茶,理顺一下。果然效果不错,不一会儿,他感觉舒服多了。午后,他由水手搀扶登上了自己的游艇“漂亮的朋友号”,做了此生最后一次海上漂游。这天下午,莫泊桑兴致极佳,他十分惬意地观赏着碧波万顷的大海,享受着海风的拥抱和亲吻。他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在给好友雅各布的信中写道:“我的情况越来越糟,什么也吃不下,头脑狂乱,我快要死了。我相信我过两天就会死。”
果然,当晚莫泊桑再次发作,险些伤了自己性命。迷惘中他听见有什么东西在爬花园的围墙,于是连连开枪射击。
转眼1892年元旦到了。这天,莫泊桑早早就起了床。自从那次圣诞节子夜聚餐爽了约,他就答应一定要陪母亲过新年。为了赶上早晨9点钟的火车去尼斯,他早早就开始准备。可是,在刮脸时,他突然感觉不对,手有些不听使唤,眼前好像飘浮着一层迷雾。
“看来情况不妙,今天怕是去不成尼斯了。”他一个人喃喃地说。
“您近来情况不错,今天气色也不错,用不着担心,过会儿就好了,或许是起来太早的缘故。”弗朗索瓦宽慰着主人,他丝毫没想到会发生什么问题。吃了早饭,莫泊桑感觉有了些精神。他匆匆忙忙地浏览了每日成堆的书信,然后走下楼来,接受水手雷蒙和贝尔纳的新年问候。
“走吧。如果我们不去,母亲一定会以为我病了呢。”10点钟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中午饭是在母亲的别墅里吃的,除了母亲,同席的还有艾尔维的遗孀和他的女儿,以及莫泊桑的姨妈阿尔努瓦夫人。
由此开始,事实经过存在着不同的版本。
作家的母亲说,她发现儿子在拥抱她时“非同寻常地动感情”,儿子在席间“有些兴奋”,但并没有不正常的现象。
一向说话极有分寸的忠仆弗朗索瓦说,莫泊桑“吃得很香”。
而母亲的医生莱斯特则说吉在吃中午饭时已经语无伦次:“他说一粒药丸通知他,将要发生一件关系到他的大事,见在座的皆表惊异,他便住了口。从这时起,他变得神情沮丧。”
作家何时返回戛纳住所,也众说不一。
弗朗索瓦说,他和主人是在午后4点踏上归途的。在路上他们还买了一大箱白葡萄酒。这是莫泊桑喜欢的一种酒。回到住处后,莫泊桑像往常一样饭后换上了柔软的丝绸衬衫。
母亲洛尔则说这顿晚饭是在拉弗奈尔别墅吃的。吃晚饭时儿子开始胡言乱语。“不管我怎么央求、落泪,他还是不肯睡觉,而要立刻回戛纳。我对他喊:‘别走啊!孩子!别走!’他还是听凭自己顽固幻觉的驱使,走了。”
不论怎样,莫泊桑回到了自己的家。
到家后不久,他嚷着背疼。弗朗索瓦给他拔了一通火罐。也许是火罐的作用,他的疼痛缓解了,一会儿,他安静地睡着了。
这期间,来了一封电报,据邮差说是国外拍的。弗朗索瓦把电报送上了楼,见主人睡得正熟,就把电报放在了床头,然后走下楼来。
半夜快两点的时候,一阵尖厉的叫声划破了夜空的静谧,把弗朗索瓦惊醒,他本能地直奔主人的卧室而来。只见主人两手紧紧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中向外流淌。
“你瞧我做了什么事,弗朗索瓦!我割破了自己的喉咙……这简直是荒唐绝顶。”
弗朗索瓦连忙唤来水手雷蒙。他们合力将主人抬到隔壁的房间,并帮他包扎好伤口。这时得到消息的医生也赶来了。莫泊桑一直很冷静,待医生处置后,连连向他们道歉,后悔自己竟做了这等事情,给下人们添了麻烦。弗朗索瓦不住嘴地安慰他。莫泊桑在惊吓和疲倦后终于又合上了眼睛。
以上是根据弗朗索瓦的回忆录写的。弗朗索瓦是比利时人,是由莫泊桑的裁缝特别推荐而来的。长期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服侍主人,受到了莫泊桑的赏识和洛尔的肯定。莫泊桑去世后,他先后撰写了一些回忆录。这些文学材料,对我们了解和研究莫泊桑,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但由于忠于自己的主人,所以在某些方面或多或少地、下意识地自觉维护主人的形象与尊严,也是完全可以理解和接受的。
但据莫泊桑的好友保尔·布尔热所言,私下里弗朗索瓦透露给他的信息是:
那天夜里,刺耳的枪声惊醒了弗朗索瓦。他急急忙忙冲进主人房间,见莫泊桑极其兴奋地说:“我刀枪不入!我刚刚朝自己太阳穴打了一枪,结果安然无恙!你不相信吗?喏,你瞧!”说着莫泊桑又朝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他哪里知道,弗朗索瓦早几天已经遵照医生的嘱咐把他的枪换上了假弹头。
“现在,你相信我刀枪不入了吧?什么也伤害不了我!我还可以用刀割自己的喉咙,也不会流血……”
说时迟,那时快。弗朗索瓦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莫泊桑已经抄起了桌上的裁纸刀向自己脖子划去。
其实早在许多年以前,莫泊桑就有了自杀的念头。
他曾对自己的朋友于格·勒鲁说:“我才不怕死呢!我可以开玩笑似的结果自己。我想到自杀,简直是怀着一种感激的心情。自杀是一扇敞开的大门,真的,人们太疲倦的那一天,就可以从这扇门逃走。”
几个月以后,他又对弗莱米医生说:“您是否认为我正在走向疯狂?如果真是这样,就该告诉我。在疯狂和死亡之间,我已做出选择。”
1891年末,他又重复了这种想法。他说:“我活不了多久啦。我很希望免得受苦……”
由此看来,深信自己变得疯狂的莫泊桑自杀只是个时间问题。
1892年最初的几天,是莫泊桑十分难熬的日子。那时他病得很重,常常昏迷和惊厥,狂言乱语不绝于耳。为了控制病情,洛尔和弗朗索瓦决定将他送往精神病院。1月6日,巴黎勃朗什精神病院派一名护士前来迎接。第二天莫泊桑在护士和弗朗索瓦的陪同下,乘坐挂在巴黎快车上的一节特殊车厢前往巴黎。莫泊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弟弟死去的几年后,也像艾尔维一样,成为精神病院里的病人。
1月7日上午,火车到达巴黎的里昂车站。前来迎接莫泊桑的人士很多。他们中有朋友、医生、同事、出版家等。莫泊桑被直接送往位于帕西区的勃朗什精神病院。入院后医生对他进行了全面的检查和会诊。从医生的诊断书上可以看出莫泊桑的病十分严重,而且在短时间内无法获得满意结果,且随时有病危死亡的危险,实际上就等于宣判了莫泊桑的死刑。
随着莫泊桑自杀和病危消息的披露,各大报纸每天都有关于莫泊桑的新闻和消息。人们有各种各样的猜测和推论。有人说他自杀是因为创作无法继续下去;也有人说他自杀是为了抗议进疯人院;还有人说他活不过42岁。为了莫泊桑的健康,洛尔和医生要求严格限制探视和访问。除个别人之外,其他来访者均被挡在医院的大门外。在被挡驾的人当中,有一位是莫泊桑的后期女伴吉赛尔·德·埃斯托克。她在《爱情笔记》中写道:
“长时间的犹豫之后,我终于按响了门铃。我说明了来意。人们回答我洛尔·德·莫泊桑夫人下过坚定不移的命令,任何来访者,特别是女人,都不得接近病人。我只得怆然离去。”
洛尔和医生之所以严格限制访问,一则是让莫泊桑不受干扰,安心治病,二则是莫泊桑曾经十分害怕入院。所以他曾让一个女友发誓,一旦他被迫入院,就设法把毒药送给他,以结束自己的生命。因此,隔离的目的是防止他自杀的悲剧重演。
在医院里,莫泊桑的病情也没有好转。他一会儿拒绝进食,一会儿又拒绝小便;一会儿说医生偷了他的酒,一会儿又说弗朗索瓦拿了他的钱;一会儿大声惊呼老百姓冲进了他的花园,一会儿又和他的老师及兄弟“交谈”。明明是坐在昏暗的病房里,可他却硬说是看见了俄罗斯的山水风光。在难得的清醒时刻,他信步走在花园的羊肠小道上,丝毫没有感到轻松和自在。因为他知道下一次的折磨正向他走来。
不过,莫泊桑终于以极大的毅力和抗争精神,走过了人们预言他死亡的1892年,满怀痛苦和希冀地进入了他人生的第43个年头。这一年的年初,他就出现了全面瘫痪的征兆。3月25日,他的第一次长时间的癫痛性痉挛,整整持续了6个小时,面部肌肉抽搐在一起,左腿和两臂的肌肉也大受损伤。
奇怪的是,后来的两次发作不偏不倚恰巧也是在4月的25日和5月的25日这一天。经历了三次长时间痉挛的莫泊桑再也不是昔日“漂亮的朋友”了,他被病痛折磨得面目全非了。
1893年7月6日上午9时许,天才作家莫泊桑终于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里程,安详地去了。如日中天的莫泊桑去了,他给我们留下的是卷帙浩繁的作品和思念。人们将永远怀念他,因为“他的作品将永生,并将使他获得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