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大陆南面,银白的月光从天而降,绿荫葱葱的南山仿佛披上了一层白纱,山林间,一抹娇小的身影踏着疾风飞驰而过。
寒风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冷意。
几个起落,苏陌岚便抵达了山顶,她卸去灵力徐徐落在杂草丛生的泥土地上,昂首望着远处那座已变得破旧不堪的宅子。
昔日的红墙灰瓦,如今布满青苔,半米高的灌丛几乎堵住了进去的道路,屋檐上门匾摇摇欲坠,一阵风轻轻拂过,甚至能听到门匾摇晃间发出的吱嘎吱嘎的碎响。
任谁都想不到,当年门庭若市站在这片大陆顶端的苏家,如今会落败成这副景象。
苏陌岚敛去眼中的沉痛,缓缓朝古宅走去。
推门而入,一阵阴风迎面扑来,那叫人唇齿发颤的冷意几乎要冻住她的血液。
一眼望去,院中的景象仍和记忆中一样。
她甚至能想起,当年初任家主时,族人们聚集在此,向她宣誓效忠的画面。
可一转眼,场景就变了。
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变得支离破碎。
他们就躺在这院子里,哀嚎着,让她快走。
“中央帝国……”如血吞泪的四个字漫出唇齿,苏陌岚深深吸气,平复着内心的惊涛骇浪,抬步走到院中。
这里已经没有了一年半前恶战时的痕迹,连被灵力、剑气击穿的院墙,也被修补得完好无损。
“呵,”苏陌岚冷冷一笑,“为了隐藏围剿苏家的罪行,他们倒是费了不少的劲儿啊。”
怪不得世人会轻信苏家避世的谣言,哪怕有人心存怀疑,到此地一探,也会放下疑心。
一个风头正旺的家族,若未遭遇袭击,族人凭空消失了,便只剩下隐世这一种可能。
可谁又知道,在这看似寻常的景致下,掩埋的是苏家人的鲜血!
苏陌岚不愿再去回忆那一天的经过,穿过前院直奔主院。
推开昔日的闺房,借着窗外的月光,屋中的一切一览无遗,桌椅虽原封不动,但书架上放置的古籍却不翼而飞了。
那些书除却当年暗中收集的各种功法和丹方外,还有她想传承给族人的阵法!
这些东西去了哪儿,苏陌岚根本用不着猜,她来到书桌后,拉开屉子,找到藏在里边的一块凸起的机关按钮,轻轻转动。
【轰隆】
一声山石滚落般的巨响后,只见书柜对面的白墙竟朝内旋转开去,露出了一条漆黑的通道。
看来,扫荡苏家时,他们并未发现此地。
苏陌岚长松一口气。
当年她建造这间密室时,曾在暗中将阵盘藏入墙内,并启动了阵盘里的十二道杀阵。
即使有人发现了机关,贸然进去,便会身陷在杀阵中,无法脱身。就算能破阵,阵法解除之时,这间密室也会被阵中蕴藏的力量震碎,是以,她才会有此推断。
苏陌岚走入通道,靠着记忆中的安全路线,避开每一处会触发杀阵的地方,摸黑前行。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通道已至尽头。
苏陌岚掌心聚起一团本命火,借着光亮将嵌在前方石墙里的一个锦盒取了出来。
打开盒子,便见其中放着一个阵盘。
这里面凝聚了她前世所有的心血,阵中共有四百道杀阵,一百困阵,八十幻阵,一旦进入阵中,纵使是近神境界的高手,也是九死一生。
手指轻抚过阵盘,却在伸展神识之际,犹豫了。
取出储物戒里的通信符石,仍旧没有那人的音讯。
苏陌岚自嘲地摇摇头,再没有半分迟疑,神识注入阵盘,一股烟雾瞬间占满整间密室,而她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浓浓的白雾之中。
强烈的失重感一涌而上,尚未从中摆脱,无数的破空之声已然逼近。
苏陌岚踏地而起,身体在空中翩然翻转,来自四面八方的剑气擦身而过,狠狠刺入她脚下的泥潭之中。
“别走神了,后边!”脑海中突然响起的呵斥,险些震晕苏陌岚的脑袋。
她本能地向后挥出一团火焰。
凭空出现的巨大树桩在未近身时,立刻被涅槃火烧成灰烬。
“谢谢。”
“哼,以你的修为进入这里,和找死无异。”赤炎冷冰冰嘲讽道,“特地从另一片大陆传送至此,就是专程来送命的吗?立刻解阵!”
他的语气分外凶狠,但苏陌岚却能感觉到其中那份别扭的关心。
偏身躲开左后方射来的暗器,分神答道:“我是不会解开的,四大陆任何一处历练之地,都有可能惊动敌人,唯有这里,是最安全的场所,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在闯完阵前离开。”
“你想闯完所有阵法?”赤炎很想笑话她痴人说梦,连近神的武者尚且不敢下这样的妄言,她不过先天六阶,哪来的底气?
但通过契约,它能感知到苏陌岚的决心有多坚定,到了嘴边的讽刺,竟有些说不出来了。
“我太弱了,”苏陌岚眸色暗了暗,“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提高修为,只能兵行险招!”
“就怕你有命来,没命出去。”赤炎冷笑道。
“外边有人等着我前去索命,我怎舍得死在这儿?”说罢,苏陌岚切断了和赤炎的交流,专心致志应付着眼前的危险。
身在阵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极其模糊。
苏陌岚已然不记得自己究竟进来了多久,永不停歇的杀阵攻击,随时会因幻阵而改变的气候,让她分不出丝毫精力去理会别的。
中央帝国,钱家。
依旧处在关禁闭期的钱十三,此刻正握着一块符石大吼:“什么叫音讯全无查无所踪?一个大活人,难不成能上天遁地,凭空消失了?小爷告诉你们!失踪的是你们的主子!都给我把皮绷紧点,用心找!再给你们七天,还找不到人,无常殿解散得了!”
说完,他气愤地丢开符石,一连往嘴里灌了两杯凉茶,仍觉得火气难消。
半年了,冰块脸和苏苏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他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只差掘地三尺,依旧寻不到他们的下落。
钱十三心中那口气忽然泄去,整个人宛如霜打的茄子,恹恹地坐在椅子上,喃喃低语:“苏苏,你究竟去哪儿了?”
半年来,不止钱十三在找,益元宗、烈阳宗、中央帝国,多方势力齐齐出动,甚至给出了天价佣金,可四大陆中竟无一人看到过苏陌岚和慕容凌风的身影。
“来了,瞧,那就是前几日试图行刺圣上,结果却被宫里的侍卫当场抓住的刺客。”
星月大陆落日城主街,无数百姓走出家门聚集在街道两旁,冲着由一队骑兵押解的囚车指指点点。
“这人看上去岁数不大啊。”
“听说他是乱党余孽,之前朝廷四处搜剿战王一党的人,不知怎么的,竟被他逃脱了,你说这人咋想的?放着安生日子不过,非要以下犯上。”
……
议论声此起彼伏,那一道道宛如刀子般奚落、嘲讽的视线,如数投向囚车内的少年。
胡说!他们通通在胡说八道!
城主和王爷是真正的忠臣!乱臣贼子明明是宫中的那个人才对!
少年在心头咆哮着,但他周身经脉寸断,口中又塞了团抹布,根本无法开口驳斥回去,只能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刮着这些被猪油蒙了心的百姓。
“哟,贼子还会瞪人啊。”有百姓被他盯得心里发怵,却又不肯弱了气势,当即讽刺道。
你才是助纣为虐的贼子!
少年气得不停扭动身子,像是要挣脱枷锁,冲上去同这人拼命。
“别动了。”突然,一道干净悦耳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少年浑身的动作登时僵住,双眼暴突,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儿一般。
“啪”
一条鞭子抽打在囚车的木板上,前方开道的骑兵伍长怒声高喝:“瞎动什么?给本官安分点!都死到临头了,还想闹事?”
少年似是被这声音惊醒,拼命扬长脖子,想要从人群里找到声音的主人。
“和你说话呢,你耳聋了?”伍长气得双颊通红,翻身下马,想要上前好好教训他一番。
“行了行了,”他身后的同伴及时出声阻拦,“午时将至,别误了行刑的时辰。”
伍长不甘心地冲地上啐了一口,想到这人马上就要人头落地,心头那口恶气这才缓解一些,重新坐到了马背上。
停止的队伍再次驶出,此时,菜市口已经围满了人,刽子手一手持刀,静静站在高台上,在邢台前方,一个身穿六品朝服的官员,不住张望天色。
当囚车一到,两名骑兵拉扯着少年下来,动作甚是粗鲁,仿佛手中拽着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牲口。
“活该!”人群里,有人拍手称快。
更有不少武者连声叫好:“揍他!揍死他!”
上了邢台,骑兵一脚踹向少年的后膝盖:“跪下。”
这一脚丝毫没有收力,眼看着就要落到少年身上。
“咻!”
低不可闻的声响后,骑兵痛苦地松开手,抱住自己的左腿放声哀嚎:“我的脚!”
只见他的小腿处一个贯穿骨肉的小洞正不住地往外渗出鲜血。
菜市口的众人见此,口中的叫好声齐齐停了,目瞪口呆地望着邢台上的惊变。
下一刻,一抹白影从人群后方飞跃而过,速度快如闪电,拎起少年的后领,双足踏空一点,便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
“劫……有人劫囚了!”
不知是谁率先回过神来,一声惊呼打破了落日城半年以来的平静假象。
“快备马,本官要面见皇上。”监斩官慌慌张张跑下监斩台,夺过骑兵的战马,朝着宫门一路狂奔。
押送犯人的骑兵赶忙去往城头,勒令守城的武者关城门,以防犯人逃到城外。
但他们哪里知道,方才还在菜市口等待处刑的犯人,此时早已在二十里开外的林子里了。
一路疾速飞行,直到落地,少年仍有些头晕目眩,他甩甩头,满是血污的手紧抓住白衣人的衣袖,兴奋道:“城主大人!你是城主大人对不对?我认得你的声音!”
即使眼前这个人的样貌和城主天差地别,但他绝不可能会认错。
在他热切的凝视下,苏陌岚终是点头:“是我,不必着急说话,你伤得不轻,先把伤调理好。”
手腕一翻,一瓶丹药凭空出现在她的掌心。
少年没有任何一丝犹豫,仰头把丹药吃入腹中。
在凌元丹的滋补下,他身上皮开肉绽的伤口快速愈合,连面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城主大人,您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您知不知道落日城……”少年刚复原,就着急的想要把这半年间的变故说给她听。
苏陌岚却打断了他:“来落日城的路上,我已有所耳闻。”
她前几日方才从阵中闯出,联络不上阳烈等人,慕容凌风那方更是了无音讯,便想先回星月探探情况。
没想到,仅是半年的光景,星月国竟就换了个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