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在教堂的尖端上,托伦大街上的梧桐树,跟着一阵阵微风在阴暗中摇动。四周静得连草动的声音也仿佛听得见。空气中充满了一种细微的但又是醉人的夜的芳香。春夜是柔和的,星光也是柔和的。但是,就在这神秘而又美丽的苍穹之下,瘟疫却在悄悄地吞食着古城托伦。
在维斯瓦河畔沿街的一座十分漂亮的楼房里,往日里的欢声笑语听不见了,烛光也显得十分昏暗。
病床上身染瘟疫的尼古拉在无力地呻吟着。巴尔巴拉和孩子们正围着尼古拉在不住地祈祷。尼古拉十分艰难地抬起头来,看着妻子和孩子们。慢慢地,他的目光落在了哥白尼的脸上,紧紧地盯着。他费力地张开口,像要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来。“爸爸,你要说什么?”哥白尼哭着问。
只见爸爸用手指了指哥白尼,又指向靠近壁炉的桌子。“爸爸,你是不是让我到桌子那儿找什么东西呢?”听到哥白尼的问话,尼古拉点了点头。
哥白尼立刻走到壁炉旁边的桌子前。他把抽屉拉开。啊,他看见了,里面放着一个崭新的罗盘,和上次他弄坏的那个罗盘一模一样,一头染上红颜色的小指针还在微微颤动着呢。
哥白尼明白了,这可能是爸爸送给自己的最后的礼物了。想到这儿,哥白尼的眼睛湿润了,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庞滚落下来,一滴滴地落在罗盘上。哥白尼把罗盘捧在胸前,回到了爸爸的床边。尼古拉再一次伸出手来,紧紧地抓住哥白尼的手。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罗盘,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哥白尼看见,爸爸的眼睛似乎变得明亮了,那目光中流露出一种自豪和希望……
哥白尼轻轻地把爸爸的手放下,他快速地向门外跑去,此时,他多么希望哥哥安杰伊快点把教士请回来,好拯救爸爸的生命。
通往教堂的道路显得特别黑,特别静,有些吓人。突然,哥白尼发现那条路上飘来了两团黑影,小点儿的是哥哥安杰伊,那个高个子的穿着长袍子的是教士。看着他们在黑路上疾走如飞,就像书中描写的游荡的幽灵,哥白尼不禁有些害怕,他毕竟才10岁,还不知道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妈妈,教士来了,爸爸有救了!”哥白尼兴奋地喊着。
在爸爸尼古拉病危的时候,全家人不去请医生,因为他们不相信医生能够医好爸爸的病,而是相信无所不能的是主宰万物的上帝。他们相信上帝会将尼古拉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哥白尼钻进妈妈巴尔巴拉的怀中,十分惊恐地望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主啊,饶恕这可怜的罪人吧。万能的主啊,他将忠诚地服侍您,以洗清他那深重的罪孽……”教士那低沉的祷语给这昏暗的房间增添了更加阴森的气氛。妈妈巴尔巴拉把头埋在双手中低声地哭泣着,哥白尼和哥哥安杰伊、妹妹卡塔日娜都合起双手进行祈祷,眼泪汪汪地看着爸爸,祈祷他能起死回生。
然而,万物的主——上帝并没能把哥白尼的爸爸从死神那里夺回来。尼古拉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爸爸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哥白尼时时觉得爸爸就在他的眼前。
每天清晨,旭日染红天际,哥白尼从睡梦中惊醒,头脑中总还留着爸爸的身影。有时,哥白尼竞为爸爸的去世伤心得泪水涟涟,湿了一片衣襟。有时傍晚来临,哥白尼情不自禁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夜空中的星斗,思绪又回到从前,回到了爸爸的身边。他很敬佩爸爸,爸爸的身躯是那样魁伟、健壮,衣着总是那样干净、笔挺。在哥白尼的眼里,爸爸总是既潇洒又亲切,而且谈吐不凡。
记得有一次,哥白尼和卡什乔莱克村庄的孩子们一起去山脚那儿玩。天色骤然巨变,寒风呼啸,一会儿就飘起了漫天大雪。哥白尼和几个孩子身上穿的衣服本来就不多,加上突然下雪降温,一个个被冻得浑身直打哆嗦。正在这时,远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爸爸,哥白尼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件衣服,一步一滑地向他们跑过来。爸爸把那件厚衣服递给哥白尼,哥白尼刚想披在身上,又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乡村孩子,他们冻得嘴唇儿都紫了。爸爸好像是看出了哥白尼的心思,他把自己的衣服从身上一件一件地脱下来,披在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身上。就在那天晚上,爸爸冻病了,咳嗽,发高烧,躺了十几天才恢复过来。
哥白尼永远忘不了爸爸。离开人世前的一瞬间,他是多么不愿意、不甘心离开家人啊,他一直在悲伤和疼痛中挣扎。他躺在床上,呼吸已经十分微弱,全身已经僵直。可他的嘴还在不停地蠕动,不断地呼唤着妈妈的名字,呼唤着哥白尼、安杰伊和卡塔日娜的名字。现在,哥白尼终于懂得了爸爸在离开人世前的一声声呼唤,其中包含了他对人生、对妻子、对子女无限的、深深的眷恋!这是一种多么伟大的爱呀。
哥白尼知道,他的爸爸也许称不上一个伟大的爸爸,他很平凡,平凡得像一团泥土。但哥白尼又觉得,他的爸爸又是人世间最了不起的爸爸。他在心底暗暗地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为了爸爸,为了妈妈,为了这个家,我也要努力地活着。
一天晚上,哥白尼一个人坐在窗子前对着繁星密布的天空发呆。这时,哥哥安杰伊叫他去睡觉,他一把拉住哥哥问道:“我们的爸爸不是非常崇敬上帝吗?”哥哥安杰伊看了哥白尼一眼,点了点头。
“那我就不明白了,”哥白尼接着说道,“书上不是说,上帝降灾难给人类,是为了惩罚不敬神的人吗?我们的爸爸本来就是敬神的人,可为什么也得到了灾难呢?”对于哥白尼提出的问题,安杰伊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便吓唬他说:“你这样小小的年纪不许胡思乱想,如果让上帝知道了,一定会让宗教判官把你当作异教徒用火活活烧死的,你怕不怕?快去睡吧。”
哥白尼没有理会哥哥的活,他望着星空,回想起许许多多的事情。
记得房子旁边有棵果树,当时爸爸只摘了30个果子,另外17个被风刮落到了地上,15个生了虫子,这也是上帝决定的?杜鹃大声啼叫了12声,然后飞到了古堡的废墟上,是主安排它叫多少声,又规定它飞到什么地方去的吗?保利诺崩断了裤带,阿留克裁坏了裤子,巴西雅掉了牙……
这些都是主先定的吗?光是在卡什乔莱克这个小村子里,每一瞬间都会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情,上帝什么都要管。它又怎么能管得过来呢?想到这里,哥白尼自言自语道:“我非要弄个清楚!”
“什么,你想去管天上的事情?”安杰伊十分惊讶地说,“天上的事情有神学家操心,凡人怎么能干预!”
“为了让人们望着天空不再害怕,我要一辈子去研究它!”哥白尼握紧拳头,神情激动而又坚定地说道,“我还要叫星星和人们交朋友,让它给渔船校正航线,给水手指明方向……”
“你不要异想天开,要是不听我的话,不听我的劝告,你这一辈子可有受不完的罪!”安杰伊以哥哥的口吻教训道。
“我的主意已经打定,什么都不怕!”哥白尼斩钉截铁地说。他不再理会哥哥安杰伊了,而是把身子转了过去,脸冲着窗外。
突然,哥白尼看见远方有一颗星星发出很亮很亮的光,疾速地向维斯瓦河飞来。在它的身后,留下一束像扫帚一样的亮光。这颗闪光的星星飞过来了,连同它身后的扫帚一样的光束,一起跳进了维斯瓦河。“这就是爸爸吧?”哥白尼心想。此时,他多么希望再一次聆听爸爸那亲切而又带有几分严厉的教诲,就算爸爸再训斥他几句,他也愿意听啊,他在心里喊着:回来吧——爸爸!
灰暗的云块,缓缓地从南向北移去,阳光暗淡,天气阴冷,给人们一种荒凉寥落的感觉。
开始枯黄的树林里,乌鸦噪叫着惊惶地飞来飞去。维斯瓦河畔,那棵出生了100多年的老白桦树,孤独地站在淤泥里,在寒风里摇曳着枯枝残叶,发出唏嘘的叹息声。
哥白尼的妈妈巴尔巴拉卧床已经十几天了。看样子,她是让墓地里的寒冷的秋风给吹病了。这段日子,巴尔巴拉总是去墓地,一个人站在丈夫尼古拉的墓前,默默地看着那个无言的十字架。
几天以后,当哥白尼再次把医生从外面请到家里来的时候,妈妈巴尔巴拉已经浑身烧得滚烫,并且不住地说着呓语。
即使这样,巴尔巴拉还能看清并且认出哥白尼、安杰伊和卡塔日娜的面容。她用那颤抖的手慈爱地抚摸着孩子们惊恐不安的脸,就这样,她和孩子们做了最后的诀别。
安葬妈妈巴尔巴拉的那天,天气晴朗,阳光和煦,微风轻轻地吹皱了维斯瓦河清澈的水面,也吹得墓地上的小白杨树沙沙作响。
安杰伊和卡塔日娜跟着姨妈回家去了。哥白尼没有走,他跟姨妈说一个人还要陪妈妈待一会儿。
一阵阵晚风,吹得地面上的枯叶飘来荡去。哥白尼木然地坐在墓地的土块上。云杉树在他的头顶上轻轻摇曳,枯黄的针叶落满了一地。哥白尼在树枝有节奏的摇晃声中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冷风把哥白尼给吹醒了。他抬头仰望,黑沉沉的苍穹布满了繁星——有绿星,有红星,有黄星,有蓝星;有大星星,小星星;眨眼的、一眼不眨的星星。数不尽的星星吸引得哥白尼连气都透不过来了。
哥白尼忘记了孤身一人在墓地的恐惧,他完全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