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夜。大雪扯棉扯絮地飘飞着,码头、渡轮、集装箱银装素裹。
那晚空中的月亮竟是蓝莹莹的,蓝得发绿,阴冷的风把雪片卷得肆意横飞。有经验的海员都知道要涨潮了,忙把船驶进港弯深处。
海员李大福捏着酒瓶,哼着古老的号子,脚下划着八字儿,沿着海岸线向八号码头走去。他抖了抖一身破败的军大衣,将厚厚的落雪抖掉,手指碰到了领口的补丁,老婆香梅在灯光下缝补衣领的情形又在他脑子里打转了。
想到香梅,他就隐隐后悔起刚才在海滨旅馆找小姐的冲动。不过,那个小姐的确正点,要妩媚有妩媚,要肉感又肉感,简直就是一张人体温床。想起那个白乎乎的肉体,他的身子一阵燥热,不禁又将大衣领口敞开了。
海岸线上一片凄惨惨的白,靴子落地的“咯吱”声异常刺耳,远处偶尔传来一声狗叫,让他感到一些暖意。
“嘟呜——”一轮吨位巨大的运煤船驶进了港湾,探海灯强烈的灯光从海面闪过,一条黑乎乎的大鱼一跃而起,闷响之后沉入海中。
灯光一闪而逝的瞬间,李大福忽而打了个冷战——他隐约看到海滩那边一个蓝乎乎的东西在灯光下闪了一下!
他喝了口酒,将手中的小电筒聚光了,满心疑惑地向海滩走去。海滩与海水的接头处,停泊着一辆蓝色轿车,车的一半被落雪覆盖,另一半被海水拍打着。
这里要是停着一艘船还能理解,怎么会有一辆车呢?他咳嗽一声,用袖子拂去车上的落雪。
“啊!”他忽而尖叫一声,向后急退几步,小电筒几乎脱手。
车窗玻璃后面是一个女人白乎乎的肉体,然而那肉体看上去却起了层盐霜似的,令他心悸。他在船上看到过不少浮尸,尸体的肉都是这样的冷窒,难道……他倒抽一口冷气,脚步缓缓挪动,看向轿车的另一面。
另一面也是一个白乎乎的肉体,只是略胖一些,看上去像是男人的。
车门似乎没有关,海水一浪一浪地冲刷撞开了轿车的门。那个胖男人****的身体是背对李大福靠着车门的,车门一开,那个肉体像一砣冷冻猪肉一样跌了下来,将李大福砸倒在地。李大福的手碰到了那具冰冷的尸体,顿时魂飞魄散,下身不自觉的尿意浓重。
他使出浑身的气力将尸体推开,尸体在海水中翻个个儿,仰面对着他。李大福踉跄着步子向码头跑去,生怕那具尸体追上来,惊惶地回头看了看。
那张胖乎乎的脸上竟没有眼睛,本该有眼睛的地方却镶嵌了两枚铜钱!大腹便便的肚子破开了,里面露出的不是肠子,而是一堆冷冻的熟食:鲍鱼、黑木耳、猪耳朵……在蓝色的月光下,场面诡异至极!
李大福跑到八号码头,浑身像被抽去了筋骨一样虚脱。码头上一个装箱工正冒雪给被风掀开的货物盖塑料薄薄膜,看到李大福满身酒气地瘫倒在地,忙上前搀扶住他,开玩笑说:“大福,看你虚成这样,这一晚可进去了很多次啊!哈哈!”
李大福却嘴唇打着哆嗦:“死人了……死人了……”
海滩上,那辆轿车静卧着,车头“BMW”三个字母闪着蓝蓝的光,这个象征“蓝天、碧海、螺旋桨”的标志在雪光中有了诡异的色彩。
车中那个女人没有了男人身躯的支撑,缓缓地倒在车座上,那张脸异常苍白,双眼镶嵌着铜钱,嘴唇却殷红如血,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半个小时后,随着一阵急促的警笛声,一辆警车碾着冰雪,驶向第八码头。警车还没停稳,就跳下来一个干练的警察,浓眉大眼,鹰钩鼻,他看一眼码头上两个冻得嘴唇发青的人,问:“是你们报的警?”
“是……是的。”李大福嗓子有些发干。
“那边有死人!”装箱工老赵指了指远处的海岸线,拿手比划一下,“他说看到两个死人,光着身子坐在轿车里!”
“你——跟我上车!”那个警察拍了拍李大福的肩,“不用害怕,我们不过是想做个笔录!”
警察带着李大福上了警车,司机小李问:“处长,刚刚通知了法医和刑侦科的其他人员,要不要等他们一起……”
“不用等了,我先去看看现场!时间越长,可能存在的线索就越少!”司徒处长很有经验地说。
警车的鸣叫声惊醒了很多沉在梦中的水手,几个水手披了寒衣出了船舱,远远地从船头眺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警车在案发现场停下,司徒处长职业性地捻灭了香烟,香烟的味道会使他错过现场一些藏着杀机的气味。他戴好皮手套,对小李说:“你不用下来了,问问目击者发现尸体的情况。”说着,打开车门下车。
又一阵警笛声闯破黑夜,向这边呼啸而来。车上下来一个中等身材的胖子,他的手上提着一个黑漆漆的箱子,那里面装着的工具足够将一具尸体解剖成一千块。他是江海市刑侦处专属验尸官马明翰。很多人不明白,他这样胖的身材,为什么一双手却白皙修长如女人。
“小李,快下车拉上警戒线!”司徒处长很清楚马明翰的为人,只要他一到,那些媒体记者也差不多要到了。马明翰的岳父是搞报纸的,近水楼台,他这个女婿给他提供了不少具有价值的一手新闻。
小李给兀自冷得发抖的李大福送了支烟,就拿着一捆警戒绳下车。果然,不一会就有一辆吉普车从雪地深处奔了过来,车上还放着劲爆的音乐。
“我说马大验尸官啊,你以后能不能别跟你小舅子通风报信?已经有人向上面反映你的情况了!”小李被叫下了车,站在冰天雪地里,心里老大不痛快。
“呵呵,下次请大家吃饭!请罪!”马明翰尴尬地“嘿嘿”笑了笑。
司徒处长已经走到了宝马车边,他瞥一眼半躺在海水中的男尸,摇了摇头,在海水中浸泡的尸体没有多大价值了。他将现场拍了几张照,打开宝马车的车灯,这才小心翼翼地搬动女尸,看她的身下有没有压什么东西。又将车座下的衣物口袋搜了个遍,将遗物放进塑料袋。
“查到什么了,司徒大队长?”马明翰将黑箱子放在地上,双手麻利地捏出几样工具。
“奇怪,死者的衣物中除了些生活用品,再没有别的显示身份的东西了,这辆宝马车的车牌号如果不能提供线索的话,看来是要登寻人启事了!”司徒处长目光中充满遗憾,“死者眼珠子都被抠出来了,安置了铜钱,剖开的腹部安置了食物,一定在暗示什么!”
马明翰用镊子从女尸眼眶中捏出了一枚铜钱,用强光电筒照了照,说:“这枚铜钱有点眼熟啊,在央视的‘鉴宝栏目’上好像出现过!”
“哦?”司徒处长眼中微亮,“看来凶手是个有钱人!”
马明翰又陆续捏出三枚铜钱,放进塑料袋密封了。又开始检查死者的腹部,说:“死者腹部应该是被刀子划开的,这种刀子带着倒钩!熟食不是死者胃部的,而是凶手故意塞进去的!弄的什么玄虚?——这车内怎么比外面冷得多!”他对着女尸的脸打了个喷嚏,女尸的眉毛颤动了一下,落下一粒冻结的血珠。
“是冷气!”司徒处长说道。
“凶手杀死了人还不够,居然开冷气,真够变态的!”马明翰捏了捏鼻子,将另一个喷嚏按捺住。
司徒处长将冷气关了,用软毛刷和喷雾器去方向盘上采集指纹,死者都不在驾驶座,凶手很有可能是驾驶员。但令他失望的是,方向盘上却没有任何指纹痕迹,凶手很狡猾。他又不甘心地用棉球在座位上黏着,试图找出一根毛发来,还真让他找到了几根,却都长长的,八九是女尸的。他刚将毛发收集到塑料袋里,车外闪光灯频频闪动,几个记者“噼里啪啦”拍起照来。司徒处长将手习惯性地挡在额头上,有些厌恶地抽了抽鼻子,将警帽压低了。
次日的晨报上出现了诸如“圣诞夜硬币谋杀案”、“宝马车中的****双尸”等头条新闻,同时登出了死者的遗容寻人。一时之间,江海市的市民,尤其是那些开着宝马的商务高管和海岸线一带的渔民都沉在一派惊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