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虽然换了,但衙役和捕快都还是原来那拨人,谢玲珑曾和他们共事过一段时间,他们对于她,简直比府尹大人还要熟悉。
一见她来了,众人都赶着上来拜见,然后便说起了现场情况。
“报案的,是这位进士老爷。”领头的捕快将谢玲珑引到小院正中的屋子前,指着屋内的一名年轻男子。
谢玲珑抬头一瞧,只见那人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面庞白白净净,一脸的慌乱无措。听到捕快的话,这才定神看过来,然后听了介绍,连忙翻身下拜。
“起来说话吧。”谢玲珑让他免了礼,开始询问案情。
这个小小的院落里,住着三个人。都是今年秋闱之前上京来赶考的举子,报案人名叫魏世风,颍州人士,家中小有资财,到了京城之后,为寻得清净之处读书,就花钱租下了这个院落。
后来认识了同年科考的两个举子,那两人家中贫寒,住不起客栈,魏世风就邀他们来同住,只稍稍象征性地收些房钱,三人一处读书备考,倒也有趣。
然而天不遂人愿,一场秋闱下来,只有魏世风中了进士,剩下两人不幸名落孙山。
甫一登科,就有官员前来拉拢,要送宅院于魏世风,但魏世风并没有接受。一来他与另外两人关系不错,高中之后陡然分开,有失情面。二来他若是走了,这房子就得退掉,他二人便没有了住处,因此高中之后,他一面等待朝廷安排,一面仍然和两个好友一起住在这里,每日一处读书谈天。
但让他想不到的是,他虽然放低了姿态,两个好友心里却一直都有疙瘩,本来就家境贫寒,父母借遍亲友,才凑了银子让他们来赶考,一朝名落孙山,还得再等三年,心里的苦闷可想而知。
魏世风虽然还像从前一样对待他们,但他们却并不像从前一般,与他掏心掏肺了。渐渐的,两个人越发沉默寡言,魏世风劝过几回,都没什么结果。入冬以来,两人越发消沉,每日几乎连饭都不吃一口,就在昨晚,不知是谁悄悄买来了砒霜,混在茶里一起喝下,各自留下遗书一封,便双双殒命。
“我可从没想过,他们竟会自尽啊……”魏世风拍着脑袋哭喊道,“我若是知道,怎么也不会出门去喝酒啊……鲍兄啊,苏贤弟啊,哎呀,哎呀,你们怎能如此啊……”
魏世风越说越哭,越哭越厉害,眼泪鼻涕流了满脸,乍一看上去,应该没有人相信这会是一位刚刚中了科举的进士老爷。谢玲珑不是没有见过受害人家属哭,但一个大男人,哭的如此凄惨的还真是少见。
见这位魏进士一时半会哭不完,也难再问出什么,谢玲珑便转头,继续向捕快打听现场情况。
“尸体动了吗?”
“回娘子的话,还没动呢。这不等着仵作来么?”自从谢玲珑到了顺天府衙,府衙里就多了个新规矩,凡是命案,都要等仵作先查验过现场之后才能搬动尸首。
因为之前办案的人们不晓得要留证据,也不懂现代那些分析方法,一上来就先搬尸首,导致很多微小的证据因此湮灭,所以谢玲珑才设立了这条规矩。好在萧今来管理有方,手下们执行得也好,如今谢玲珑虽然升级成了忠义娘子,不再干仵作了,但是这条规矩被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还没来?”看来这个新来的仵作有点不称职,谢玲珑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众人没人敢接话,沉默了片刻,谢玲珑转身吩咐捕快:“去马车上,把我的箱子拿下来。”
捕快和衙役们都是一愣,府尹反应过来,连忙阻拦:“娘子不可啊!娘子您如今的身份——”
谢玲珑摆摆手:“有何不可?举子殒命,这是大案,早晚要惊动刑部和大理寺的,说不可的,要么你回头金銮殿上问问皇上去?”
一句话,噎的府尹哑口无言。
虽然谢玲珑知道他是为她好,因为这个时代的人总认为仵作是贱籍,是不入流的人才干的活,她如今已经是有封号的忠义娘子了,不应该再做这等下贱事。然而为了防止他继续啰嗦,谢玲珑还是毒舌了一把,果然效果奇佳,府尹闭了嘴,捕快也乖乖前去拿箱子了。
勘察箱拿来,一刹那间,她又想起了当初萧今来答应为她制造这些器具时的情景。那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个人还是那般好看,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但他在她心里一直都是极好极好的人,谁知道如今,因为一点小误会,他就这般生她的气,这可真是让她有点发愁。
叹了口气,谢玲珑穿上外衣,带上手套和口罩,在捕快的指引下,来到了发生命案的偏房。
这间偏房一看就比魏世风所住的正房小得多,看来两个死者还真是没什么银钱的贫寒举子,能够在这里借住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了。
屋子本来就小,还住了两个人,摆设自然有些拥挤。谢玲珑一踏进去,就看到两张并排摆着的桌子,桌前各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分别坐着两个人,脸色青紫,口吐白沫,已然气绝多时。
左边桌上那人略微年轻,身材较瘦小,据捕快讲,这人名叫苏志光,年二十五,冀州人士。右边的那死者身材健硕,年纪较大,是凉州人士,名叫鲍华,今年三十五岁。
砒霜中毒的人死状都比较惨,不仅口吐白沫,还会腹泻,因此案发现场不仅惨不忍睹,气味也不怎么好闻。谢玲珑虽然戴着口罩,但还是挡不住那刺鼻的气味,好在她早已习惯,因此也不觉的有什么,只是苦了跟着进来的捕快和衙役们,还要再受一次罪。
谢玲珑看了两个死者一眼,又转去观察了一下四周,桌子对面不远处就是一张大床,床上被褥整齐,没有翻动和打斗痕迹,四下观察了一遍,谢玲珑这才抬脚往里走,来到两个死者身边。
初步查看了一下,谢玲珑发觉死者死亡时间应该在六个时辰以上,也就是说,这两人是在昨天夜里八九点的时候毒发身亡的。
“报案人说,昨晚他不在家里?”谢玲珑转头去看捕快。
捕快忙道:“是啊,魏进士说,昨夜有好友邀他一起去喝酒,他喝到快子时才回来,回到家中,死者两人的屋子里黑灯瞎火,他便以为两个人都已经睡了,也没在意,谁知今早敲门一看,两人却都已经服毒自尽了。”
谢玲珑眉心微皱:“服毒自尽……”
说着,她的目光瞟向两名死者面前的桌子,两张桌子上收拾得都十分整洁,两个死者面前各自摆着一纸遗书,也干干净净。虽然两人是中毒而死,四下有许多呕吐物,但两人都是仰躺在椅子上的,呕吐物并没有污染桌子上的遗书。
谢玲珑拿起那两份遗书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很简短,大意就是因为没有考中,心中郁闷,觉得无颜面对家中父母,因此自杀云云。遗书的内容看不出什么蹊跷,谢玲珑便又放了下来。
捕快凑过来:“娘子,是否可以将尸首抬回去检验了?”
谢玲珑点点头:“抬吧。将这桌上的所有东西全都好生收走,回去当做证物,另外,派人去外面走访,看他们服下的这些砒霜是哪里来的。”
“遵命。”捕快应了,招呼衙役们一起来抬尸体。
鲍华和苏成杰的尸体经过一夜,已经完全僵硬了,衙役们两人一组,将他们抬起来,他们就保持着仍旧坐着的姿势,被抬到了院里的平板车上。
“鲍兄啊,苏贤弟啊——”魏世风哭喊着奔了出来,扑在两人的尸体上大哭不止。
谢玲珑眉心微皱,示意捕快上前去把他拉开,那魏进士却不肯,仍然哭得厉害。谢玲珑摇摇头,一把拉开了盖着尸体的白布,冷声道:
“魏公子还请节哀,尊友已然逝世,何况还是中毒而死的,他们身上的这些秽物里也有毒,还请魏进士远离才是。”
朝着两具僵硬蜷曲的尸体看了一眼,魏世风哭得更凶了,但听到“有毒”两个字,他还是自觉得跟尸体拉开了距离。
“这间院子是案发现场,不能住了,还请魏进士这几日暂离才是。”谢玲珑留下一句话,留了一个衙役看门,便带着人和尸体往府衙回去了。
有了事情做,谢玲珑不再觉得空虚烦恼,整个人都被破案的热情填满了。她自然也无暇再顾及和美人王爷的矛盾,一心都扑到了工作上。
解剖完两个人的尸体,已经是下午了,谢玲珑从停尸房出来,回到府衙内,发觉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都来了,刑部来的是刑部司主事,大理寺来的是大理寺少卿,连带顺天府尹,三个人坐在椅子上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你们怎么都坐在这里?”
三人连忙上前行礼:“我们都在等娘子您呢。”
“哦。”谢玲珑看看三个人,“你们都吃了么?我忙了这么一大会儿,倒是饿了。”
三人连忙都道:“还没吃,等着娘子您一起呢。”
“都这个点了还没吃啊,嗨,不用等我,你们先吃就行。”谢玲珑摆摆手。
“岂敢岂敢,下官早已备好了酒菜,就等娘子您了。”府尹躬身道。
谢玲珑一琢磨,既然有人请客吃饭,不吃白不吃,于是便答应了下来,随府尹三人一起到了偏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