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中赵直这个身份敏.感的人,其间必也有缘由,赵直是两国人,他犯下如此恶行,对于天裕朝来说是个莫大挑衅,这事落在刑部手上,难免棘手万分。
对了,限期五日破案是摄政王一手主张,真真算是给刑部出了好一道难题!
赵直若冤死,刑部难逃责任,赵直若逃过死劫,则正如陈尚书所说,安乐侯府难免要被百官诟病,无论哪种结果,对刑部和季家来说,都是将了一招好军。
若不幸事件恶化,东卫和天裕国产生摩.擦,少不得动用武力,一旦边境有动作,那么……摄政王麾下的将官们……
小天父亲究竟给王府送了什么信?据查,小天父亲只是米粮店一个小小的伙计,难道他是王府密探,伪装成伙计以给王府刺探情报?
不管小天父亲是否王府中人,米粮店绝对有问题。
“呜呜大人你又把我衣服给撕了……”小天的哭声打断季长安的思考,他垂下头,在见到这个可怜孩子时,他眼中怒意神奇不见,身子一弯,抱起错愕的小天。
连章庭湮都禁不住对他另一番打量,他要做什么?
“我要带着这个孩子,去还朝廷一个真相。”他抱紧小天,满面羞愧地看着他,话出口中时,竟然是带着哽咽。
“小五!备马!”他拔高音量唤道。
月亮门外的小五应声领命:“是!”
章庭湮看着他眼神坚决,一瞬间仿佛自己的血脉都叫点燃,一阵阵灼烧着那颗澎湃的心湖,此刻他们目光毅然,血液滚烫。
她搭上他的手,语气坚定却温柔:“带我一起。”
他看了一眼她毋庸置疑搭上的手,弯唇一笑。
好。
就在他们带着小天走出西厢后不久,一只人影从西厢园中悄悄溜走……
然后侯府附近出现了一声冲天的轻鸣,有人向天空发出光焰信号,又一个行动,开始了。
季长安和章庭湮两匹马一前一后,章庭湮在前,季长安抱着小天在后,快速向刑场奔去,按时间来算,赵直这时正该被押往刑场,他们要做的是首先缓下处斩,发回重审,固然刑部会因为没能限期破案而被追责,但此刻真相就在他手上,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小心!”楚唯一声疾喊,一支烧着的火箭从侧面直奔季长安,楚唯挥剑斩跃,将火箭格开。
前方正是通往菜市口的捷径,但本也是人潮涌动,许是因为不久将要处斩张家血案的凶手,人多半去赶了热闹,路上竟不见几个行人,这条道并不开阔,是一条胡同,路人又少,虽不算暗杀的好场所,但对方明显是采取的应急刺杀,已没有时间挑更好的地方。
一行四人躲过了第一阵疾落的火箭,对的,是带火的箭,他们并不需要放火烧宅,为何要用火箭?自然是为了消灭证据,消灭他们认为的所有证据。
季长安第一时间便想到是侯府出了奸细,否则对方如何得知他们身上有证据的事,朝廷中尔虞我诈,少不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老把戏,像侯府这般根深蒂固的勋贵世家,其府中,怎么可能没有敌方渗透的人?
箭雨后,十多个蒙面人拦在了马前,马后,同样是不下十人的蒙面刺客。他们没有统一服装,如摘下面巾,他们则是普通的路人,可见是对方放在城中的杀手,以普通人身份游走,关键时一只信号弹便能将他们紧急集合,执行他们布置已久的任务。
诚如季长安所想,是侯府奸细放了信号弹,而现在的这些杀手提前便收到命令,如有异常情况发生,立即斩杀季长安与章庭湮,与那个无辜的小孩。所以他们才能在案件转折点出现的第一时间,便能将一切工作部署完成,以进行这场早有蓄谋的刺杀。
“都来了是么?”季长安森冷一笑,惊得杀手们胆战心惊。
他都死到临头了,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章庭湮同时也一笑回身,将季长安定定而看:“大人,您的人马呢?”
她的话刚出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
负责包围他们后方的那些刺客们当中当即倒下了三人,他们身中飞镖,直中后心,然而同伴死在面前,那群杀手却麻木到不曾看上一眼,他们为执行任务而存在,今天的任务,便是不叫季长安他们活着走出这里。
今日季长安的五大侍卫少见的同时出勤,带领部分王府高手为主子之路护航,现在杀手们俱已出现,季长安冷笑一声,喝道:“这儿就交给你们的!给本官留几个活口!”
话一出口,五侍卫便叫嚣着大开杀戒,为季长安等人杀开一条血路。
季长安丢下厮杀正酣的战场,和章庭湮楚唯一起,快马奔向刑场。
刑场的斩台下人山人海,听说今日斩的是残杀张家十口的凶徒,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意的笑容,大家伙儿三五人簇在一起,聊得好不投入。
斩台上,许是因为赵直的身份原因,朝廷命刑部尚书陈放亲自坐镇监斩,刀斧手已准备就绪,大刀上喷了烧酒,而直到下判时仍未认罪的赵直,此刻已心如死灰,不再做任何挣扎。
有人告诉他,他老实一些,便叫他死得痛快一些,若再叫屈,便叫他受尽千刀万剐之刑。
催命鼓声起,声声如地府阴冥的召唤,赵直绝望地闭上眼睛。
此时季长安正飞马奔来,刑场已近在眼前,只见刑场下人潮涌动,季长安当即向刑场上高喊一声:“此案另有隐情,请尚书大人暂缓行刑!”
第一通鼓落,监斩台上的陈放向人群外的季长安看去,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挥手示意,擂第二通催命鼓。
见陈放如此举动,季长安心底一凉!声音又高了一倍不止:“赵直有冤情,请陈尚书暂停行刑!”
围观者闻声,齐齐向季长安看来,他们眼中充满着质疑与不屑,或者说,麻木。
季长安知道陈放从一开始便是想让赵直冤死以此结案,否则刑部难以全身而退,那是因为案情到了一个死结地方再无进展,从而萌生的下下之策,可是此刻他手握线索,真相或许可以揭开,为何陈放还要一意孤行!
赵直该死,季长安可以因为赵直侮辱女性而选择在牢中整死赵直,但他不想赵直背负着杀人罪名而死,冤情,是对王法与公理最大的亵渎!
季长安将孩子交给身边的章庭湮,身子一弹离开马背,向着斩台御风而去。
眼前一个人影掠来,凌空阻去他的路。季长安眼色一惊,不等他有所反应,那人的手直探他胸口,而在那时,他早已因为那人突如其来,突然出手而惊愕。
他做梦都想不到那个人会对他出手。
那人凌空点了季长安穴道,点穴的手顺势揪起他前襟,身形一转,向刑场外围的一堵墙后飞去。
“季长安!”章庭湮见状正要动,不想她身边忽来两名壮汉,一个四十来岁、身穿蓝绸衣裳的壮汉道:“姑娘莫慌,是侯爷。”
墙角下,季长安僵直地站在安乐侯面前,急道:“张家案有疑点,并非儿子无理取闹,爹快去叫停行刑。”
安乐侯四十来岁,若不是那两道惹眼的八字胡,及风沙岁月于脸上留下的黝黑与皱纹,他的五官则与季长安有八成相似,年少时,也是出了名的英美。只是经年累月,此年的安乐侯,已再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
“哦,你说赵直是冤枉的,可有证据?”安乐侯有些不上心,在他的眼中,儿子阻扰陈尚书行刑,就是在无理取闹。
“儿子有证据,请您快去叫停……”季长安心急如焚,第二通鼓很快落音,再有第三通鼓起,赵直便要人头落地。
“哪呢?我看过再说,不然陈尚书说你干扰执法,小心参你本子。”安乐侯不仅不急,反颇为悠然,拍拍季长安胸口:“在这儿?”
“人被冤死你才开心!你是安乐侯么,你也不过是个草菅人命的刽子手!”季长安眼中隐含悲愤泪光,忍无可忍地朝安乐侯大喊道:“赵直该死,但他绝不能用这种方式含冤而死!爹,浸淫官场这么久,你竟连一分正义和热血都没有了么!”
他发自肺腑的疾声质问,听在安乐侯耳中却是那么地无足轻重,安乐侯不动声色,甚至嘴角还有一丝浅笑,若无其事地从季长安怀里,取出那块绣着字迹的布来。
“爹……”季长安心跳一漏。
安乐侯凑着光打量着这块布,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长安说的证据,便是这个?看样子案子是与王府有关了。”
第三通鼓起,幽冥伸出它致命的魔掌。
“快来不及了,爹……”
“嘶——”
季长安眼瞠如铃,安乐侯居然当着他的面,将小天母亲煞费心机留下的绣迹撕成粉碎!他溺在张家案中整整五日,整个刑部儿郎耗了多少心血亦未找到突破口,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转机,这绣迹不仅能将此案推翻,为冤魂揪出真正的幕后凶手,更是能给所有遵纪守法的好人一个交代,它的意义,远不止一个真凶,一家十口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