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庭湮的视线忽移在了他的手上,脸上。奇怪的是,现在的季长安脸色奇差,像传说中被女鬼抽干元气的那副虚弱模样。
“忘了问季大人,是做什么好事了么,”章庭湮盯着他的脸问,“怎么跟从柳巷里出来的那些软脚虾似的。”
“你觉得呢?”季长安气语沉沉,差些一耳巴子拍她脸上,给她那青肿的脸再增点颜色。
来报线索的王二对他们说道:“我今天下午从市集上回来,听见我家狗狂叫,像在咬什么人,我赶紧丢了锄头跑去看,可我到的时候没看到什么人,就见我家狗嘴上有血,吓死我了,他好像撕了什么肉。”
“你们家狗经常咬人?”赵万一问。
“不不不,”王二连连摆手,“我家狗就嗓门大点,是个看家的好玩意,我们这带常住的人都认得它,它从不乱叫更不可能乱咬人了。”
季长安这时问道:“所以你去刑部报线索,是认为你家狗当时在咬的,可能是杀害张家满门的凶手?很好。”
“是啊大人。”王二被季长安认同,又乐又害羞,手不知往哪放地挠了挠头发。
“你家狗与那人嘶咬的发生地在哪,带我们过去。”
披星戴月,季长安、章庭湮和捕头赵万一,以及那位来提供线索的王二一起,骑马赶往城西平民区。
楚唯和小五远远跟着,各自看顾着他们所保护的人。
下午楚唯因为和季长安去了张家,过后又去护送小天,没能看好章庭湮,害她险些遇害,他暗暗发誓,今后再不会把她置身于险境。
路上,骑马并行的章庭湮侧半张没挂彩的脸向季长安说道:“大人啊,公公宣旨时我神志不清,只听皇帝诏曰,醒来也没见圣旨何处,忘了问你皇上的圣旨里曰了什么。”
“恭喜章大人,从此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做本官的副手了。”季长安偏头将他一瞧,向来喜爱眼中带笑的男子,此刻却是沉凝。
皇权的旁落他人,国师一事的失败收场,凶案的惨无人道,无不让这个热血激昂的少年失意重重。
“副手?”章庭湮长长抽气,定了定心神。
岑湛和华太后可真够大方的,一出手,就送了她一个平步青云。
在王二的带领下,刑部三人来到了王二家中,王二牵出了今天下午发生撕咬事件的那条看家狗,狗是普通的土黑狗,长得蛮是高壮,见人就呜呜汪汪两声,十分凶悍。
“走吧。”季长安淡淡吩咐,话落,王二热情摘下屋檐下的灯笼,牵着狗头前带路。
狗咬人的发生地离他们家不远,但与老张头家有一段距离。发生嘶咬的地方是一堵山墙后面,拿灯笼小心照着,拨拨上面的尘土,还能看到些干涸发暗的血迹,能看出有人刻意遮掩的迹象,但可能因为仓促,现场有些凌乱。
这边地处偏僻,来往行人不多,季长安提着灯笼,在山墙南侧看看到了一口井。
“这口井水质太涩,已经弃用了,里面都臭了。”王二解释说。
季长安借着灯笼的光,伸头朝里瞧了瞧,果断恶臭扑鼻,这里面是有水的,能想象出一口弃用的井有多脏,从井口看,只能见灯笼的亮光,和季长安他本人依稀的面部轮廓。
季长安专注地瞧着瞧着,忽觉背后一凉,在那井里,居然隐隐可见一张女人脸……
同时,他的肩上一沉:“季大人在看什么?”
季长安长呼一口气,清冷的调子显得异常懒散:“本官在想,本官怎么就碰到只这么丑的女鬼,简直枉我期待一场,哎。”
章庭湮放开他肩上的手,摸摸自己半边青肿的脸皮,兴缺缺地问道:“那你可发现了什么?”
季长安遗憾地摇摇头,不过如果那条土狗所咬的人真是凶手的话,那也是个天大的收获了。
但这有一定的可能性,半对半的几率吧。
“汪!汪!”在季长安就着灯笼研看现场有没有遗落的线索时,那条黑土狗忽然疾吠,当他和章庭湮齐齐看向它时,它挣脱了主人的绳索,向水井狂奔过来。
王二以为它是冲着两位大人而去,一时叫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迭追来喝骂,季长安抬手一拦。
果然它的方向是水井。
它在水井旁打着转,神色颇为焦急,呜呜呃呃低诉,像急着要把信息传给身边的人,抬起两只前掌,扒在井沿上,试图向井里看去。
狗主人见它这副模样,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时季长安吸口气,面色轻松,表情相当特定地看向了章庭湮。
章庭湮心知不好,赶在季长安开口前,慌忙向一边儿搜找线索的赵万一喊道:“赵捕头你为朝廷和皇上表忠心的时候到了,线索就在井里!”
不尽快出口行么,章庭湮一看季长安那副没安好心的模样便知他要整人,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张家在经过了一系列查证后,刑部派了六名衙役在张家附近暗伏,因为据刑部办案多年的经验来看,部分变态凶手会流连自己所造成的案发现场,有三成折回的可能性。
正好废井这边疑似有了新发现,便调来几名衙役帮忙封锁现场,这是必要的保密措施,虽然不见得能保下密来。
刑部办案一向神速,季长安任职后更是雷厉风行,赵万一也是个心细如发动如山雷的性子,大人们怀疑井里有线索,他连明晨都等不到,从王二家中借了他们摸鱼用的胶质皮衣穿上,腰上绑了绳儿,提灯便往井里下。
因为井的存在有些年代,方砖垒砌的井壁上遍布青苔,增加了赵万一的下井难度,好在赵万一在刑部做事多年,什么猴都玩过,井下得十分顺利。
他观察进壁,水面,没发现什么可疑痕迹才进一步入水查看。
站在井外的章庭湮也在为赵万一提灯,季长安亲自把绳,时间在所有人的期盼中一点点流逝。
一刻,两刻……
“大人找到了!”井下传来一个明显兴奋的喊声。
季长安心头一热,直觉得有一股热血在胸膛里冲撞,他赶紧提绳向上,没想中途赵万一脚底打滑,骤然往下一沉,将控绳地季长安坠地往井口一栽,章庭湮见状赶紧上去拉上一把,两个人这才牵住了绳索,护着赵万一慢慢向上爬。
“你今天怎么弱得像个姑娘家,”章庭湮弱弱抱怨,“朝廷没给你饱饭吃么?”
季长安白着脸没曾理她。
赵万一才出井口,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把手上东西往上一扬。
章庭湮眉毛一跳,不禁后背一阵沁凉。
断手上沾着井水的腥臭,但不要紧,它现在很清晰,很明显这是一只女人手,并且可以断定是张二媳妇的手。
“她不会这么白死的。”季长安暗暗咬牙,目光霎时阴戾莫测。“再看看有没有可疑线索,张二媳妇的手收好,带回刑部。”
“是!”在场的几个衙役齐齐应声,各自忙活了起来。
赵万一交还了王二胶衣,沉着脸警告王二:“今晚的事是衙门机密,你不准往外泄露半句,如果让凶手摸到了风吹草动,拿你是问。”
王二是个没啥见识的升斗小民,赵万一的话着实让他惶恐之至,点头似啄米:“小人知道小人绝不乱说。”
季长安看向章庭湮,神情漠然,声音中透着些许凄凉之意:“这些事,你以后会经常看到。虽然我见过的死亡与伤害够多,可我却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发生。”说完他转过身去,离去的背影在寂冷的月光下凭添萧瑟。
夜渐深,刑部验尸房中亮着灯光。
三个人凑在一方案台前研看断手。
这是一只女人右手,齐腕处的骨节砍断,下手巧妙,毫不拖泥带水,这只手五指紧握,手背上有裂开的伤痕。
从手上的伤处来看,并不是锐物割砍所致,而是撕扯。
季长安想到了那条立功的黑土狗。
“手握这么紧,怕是里头有东西,”章庭湮凑着脑袋,不管她青肿到略显可怖的脸在寂夜的验尸房中有多骇人,自顾自地发言:“可能凶手是想拿走她手里的东西,但被她紧护,凶手一气之下割了她的手,可凶手既然有时间割她的腕,为什么不直接割她手指呢?”
季长安对赵万一说道:“赵捕头,打开她的手。”
赵捕头点头,接过一名衙役递来的二刀,手法娴熟地一根根卸了女人的手指。
“看到了么,赵捕头在处理这事上才是第一把手,”季长安跟章庭湮说话时,大有先生给学生讲课的味道,“别看手指细,想完整卸下来不见得比卸腕子容易,而且,她的手紧握似僵化,一根根下,倒真不如割腕来得痛快。”
“凶手本想把女人断手带走,结果在这儿遇到了黑狗,遭到黑狗攻击,还是说他本想把女人手扔进这口井里,正巧被黑狗发现?”
“不,他一定是想要女人手里的东西,要不然他有的是办法毁掉这断手,不想被黑狗截了道,无意中断手掉进了井中,那时王二正赶来,他便仓皇逃走。”季长安目光沉下,“传说中的天意,正是如此么?”
随着赵万一刀起刀落,女人手里的东西慢慢浮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