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肝儿别丢了”、“那是重要物证”、“出了闪失本官拿你是问”等话,是季长安时不时挂在嘴边的。
章庭湮受皇上御令,成为季腹黑的贴身下属,只好事事听从,嘴上乖巧地应是,心里恨不得把肝儿塞进季腹黑嘴里,毒死这丫算了。
天色渐黑,大牢中饿号声一片。
幽长的走道中,一名狱卒高声喊道:“今儿加餐喽!”
快饿昏的牢犯们陡然喧嚣,个个瞪着一双饿花的眼扑在栅栏上,拿着铁碗不停地敲打栅栏。
放饭的狱卒还没来,就有鼻子尖的牢犯激动地俩眼发光:“有肉味?”
“季大人今天来给我们加餐了!”
“季大人真是位好官……”
“……”
在通道另一头的季长安整整他无比周正的官袍,含蓄地面露得意。
狱卒们提着饭桶,一桶白馒头,一桶油花飘飘的肉汤,喂猪似的挨个放饭。
牢犯们得到晚餐后迫不及待开始啃馒头,喝肉汤:“好喝,这是啥汤,心肝儿?”
“给你们喝就喝,今晚管饱,他奶奶的都给老子少废话。”牢头粗嗓子一吼,声音过境处没人敢再嚷嚷。
牢头就站大理寺少卿刘可所在的那间牢房外,露出他森白的牙:“你们几位干的好,要不然季大人审讯国师没那么顺利,虽然上头责怪你们护送不利,但百姓们都念着你们的好。”
牢头说话时,狱卒正好放饭到这间牢房。
“他们吃的是猪心肝儿,你们这儿有特别福利,国师不是害得你们进大牢了么,今晚给你们吃的……”牢头凑近过来,笑得像朵花儿似的:“是国师的肝。”
衙役们听后无不是惊得目瞪口呆,而短暂的惊怔过后,是他们近乎疯狂的叫嚣:“好!国师的肉来一碗!”
“再来一碗!”
“应该把他的骨头也一起下锅熬了,我要吸干他的骨髓!”
“……”
刘可盘腿而坐,看着手上的碗久久没动,而与他同一牢房的大理寺衙役们早已狼吞虎咽,喝得一嘴油光。
一名胖衙役见刘可不动,好奇问道:“刘大人您怎么不吃不喝?”牢犯们每餐只能吃个小半饱,对于食量大的人来说,甚至觉不出饱意,因此这里的每一餐都至关重要。
刘可抿抿干白嘴唇,迅速藏下了惊慌眼神,声音中有几分疲弱:“我不吃这个。”
“那大人……”胖衙役奸笑着一把抢过他的碗:“就让给小的吃吧……”
谁知他一举激怒了刘可,刘可慌忙起身,出手打翻他夺去的碗,碗中的肉汤洒落在牢房的草铺上。
所有人俱都一怔,不知所以地看着刘可和胖衙役。
幽长通道,在刘可不能发现的角度里季长安浅浅勾唇,一转身,不轻不重地吩咐一名狱卒:“把刘可带出来。”
审讯室中简单地摆放着几样刑具绳索,大致与内狱相同,有两张案台,两把竹椅,上首坐着季长安,下首是一位负责记录的衙役。
章庭湮新来乍到没位儿坐,站在季长安身侧充当书僮以及摆设。
季长安坐得闲散,手指试试面前那杯茶的温度,满意地端在手中,拿杯盖掸掸杯中浮叶,浅啜了一口。
眼帘一动,余光飘向他右方偏后的章庭湮那边。闲闲说道:“楚唯后结束,这回你养父来京,就劳烦老人家带他回海南吧,皇上太后已经扣下你,总不能让楚唯也背井离乡,他该回去,为你们的养父尽些责任。”
“季大人您关心这个做什么?”章庭湮发现了,季长安对楚唯似乎有点儿看不顺眼,时时找借口将楚唯打发,这会儿更是要直接轰他出京了。章庭湮微有不满,保持着平和口吻,话里的尖酸却漏了出来:“楚唯是长得好看了点,在京中恐能排上了前几吧,虽然在下很喜欢他的脸,但在下不会因为男女之情而耽误您查案的,大人放心。”
那名负责记口供的衙役向章庭湮那儿瞥了一眼。
“本官随口一提罢了,是走是留,且看他个人意愿吧。”季长安的确看楚唯挺不爽气,楚唯生得好看,像个玉娃娃般,别说把他放在男人堆里极其显眼,放在女人堆里同样艳压群芳,有这么个人在章庭湮身边随时出入,甚至好到同睡一张床,一向正人君子派的季长安表示看不惯。
他迟早要将楚唯赶出京城。
章庭湮安顿下来后,给海南送了信,但信尚在路上时,就收到养父即将来京的消息,原来他在章庭湮与楚唯进京后不久就已动身,一路跟踪线索追寻过来。
后来养父才收到海南的一封信,信上指明章庭湮他们的目标在京城,消息回到章庭湮手中,根据路程来算,养父顶多两日就可抵京。
“是的大人。”
两人抽空聊了段闲话,听见铁链拖拽的哗哗声越来越近,季长安脸上的轻松之色立刻被肃然凛冽代替。
刘可在狱卒们的押解下走入审讯室,一身书生气并不因为锁链加身锒铛入狱而显出狼狈来,他面色坦然,倒有几分英雄义士的味道。
不等衙役喝斥,刘可主动跪在地上,朝季长安拱手问好:“季大人,好久不见了。”
“客气。”季长安话语一冷,“刘可,本官敬你曾是朝廷命官,怜你家中也有父母妻小,给你一次自救的机会。”
章庭湮见刘可在季长安说及父母妻小时,脸上有个轻微动容。
刘可跪地挺直,语气中无一分退让:“草民原任大理寺少卿一职,负责押送清远赴堂受审的重任,却因为保护不力,使嫌犯在押送过程中遇刺身亡。草民有罪,请季大人按律法处置,草民不敢有怨。”
“你犯下渎职罪过,这点本官就不多说了,”季长安眼神紧了紧:“可本官今日要问你的,并非此事。”
刘可似把脸面都垂在了肩窝里,在场中无人可见他脸上写着怎样表情。
将这杯只喝了一口的茶墩下,季长安问道:“告诉本官,为什么不喝那碗汤?”
“草民不爱喝内脏煮的汤。”刘可说道:“更何况是人的内脏熬得,草民觉得恶心。”
“既然你不爱,甚至恶心,为何胖衙役夺走你的汤碗时,你反应那么强烈?”
刘可答:“草民讨厌别人抢东西,东西再坏,是草民的草民便不会相让。”
“够了。”季长安目光一冷,微怒却缓缓说道:“你当本官平时不留意你么?你在美食方面,天上飞的地下爬的,水中游的无不猎奇,区区一碗汤,当时牢头并没有告诉你这汤是什么食材,居然让身在囹圄的你如此挑剔?第二,当你听牢头说汤是由国师肝脏所做后,更是出手打翻胖衙役从你那儿夺走的汤碗。告诉本官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火气,只因为他抢了你本就恶心的一碗汤?与你同房的所有人当中,只有你的反应让人不得不生疑。”
“大人,草民不知道您想表达什么。草民喝不喝那汤是草民的自由,草民因为气恨衙役食人肉,气恨他从草民手中抢东西,打翻那碗有何不妥么?”刘可这才抬头对视季长安,脸上颜色不见起伏。
“别以为你可以含混过关,”季长安道:“清远被刺杀时,是由你负责带队护送,在他被第一次行刺后身受重伤,下命令进宫求太医为清远诊治的是你。如果你选择的是继续赶往刑部,或许清远还有得救,正是你的命令,为清远拖延了时间,并使他暴露于杀手的眼皮下,间接导致他的身亡。”
“是,草民判断出错,愿领刑责。”刘可恭敬地磕了个头,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
季长安冷笑,“你指示有误,这事若放在别的案子里或许会使你焦头烂额,然而国师本就是待死之身,并且因为他的死,使他的案子可以顺利结束。这案子只要有人肯保你,你连降职都不必。”
“草民越发不懂大人的意思。”刘可也没想懂。
季长安长睫微瞌,卧蚕上留下一排淡淡阴影。“在某些想保你的人看来,你只不过是下达了错误命令,而从另一个角度看来,你难逃勾结杀手,杀国师灭口的嫌疑。”
“大人,没有证据请您不要妄言。”刘可反问道:“草民倒想知道,大人为何要让我们喝国师的肉汤呢?”
“为什么?”这时候章庭湮阴阳怪气地插嘴:“因为只有国师同伙,才不忍吃国师的肉啊。所以你一试就试出来了,旁人都喊着要吃他的肉,你呢?”
刘可脸一白:“荒唐!我若是国师同伙,又怎么会伙同杀手杀他?”
“这位人犯,你到现在都没拎清季大人的意思呢?”章庭湮笑着摇摇头,为他可怜的智商感到深深担忧,“杀国师的人,本来就是国师同伙啊,敌人会在他即将受审重兵押送时冒险刺杀他?押送国师的队伍以你为首,人员安排由你来定,决定性命令是你下达,你说你是操作失误就是?皇上太后可不管这些,太后老人家做事风格你不是不懂,宁杀一千不纵一人,只要季大人把文书呈上去,你就等着全家被砍头吧。”
刘可脸色泛青,恨恨盯着季长安身边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