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视章庭湮的声明,岑湛接而说道:“对太后,你自然要事事顺从,朕许你两面三刀,你最好能更深地打入太后内部,帮朕看清天寿宫动向。”
章庭湮自知要完,皇帝不仅要拉拢她进行自家阵营,还要她以太后心腹之便,在太后那儿做内奸……
“民女笨拙,这事恐怕办不来,民女刚从太后手上捡了条小命,太后的能耐您不是不清楚,若叫她得知民女想探她的底,她定会砍了民女,您另择贤明吧。”
岑湛身在华太后的势力范围,在宫中行事每多掣肘,虽有一批皇家私卫,然而早已在太后的威势下沦陷大半,他被压榨至令,当中有多少出卖算计,他数都数不清。他如惊弓之鸟,宁愿相信一个底子干净的外来人,也不敢在宫中这些老手身上大意。
尤其是,章庭湮这人圆滑机警,有大的是非观,并有一定自保能力。更难得的是她能在必死的困境下,走出一条活路来,虽说当中不乏时运使然,可更多的是她本人的争取。而且现在她进入太后阵营,将来难勉会全方位接触太后,这对于岑湛来说,非常重要。
岑湛哪舍得放她走,龙飞凤舞的长眉一挑:“这样不行,朕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哪好意思不帮朕?”
“皇上您……”好不要脸。
章庭湮面对皇帝无赖时一脸的束手无策,俗话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是皇帝,被宰被坑都没地儿申冤。难怪他非让她说出那秘辛,为的就是以此为借口,好好地拿她一把。
“可您不能为难民女啊,您让民女助季大人查案一事,对民女已是个大挑战,民女虽身份卑微,可说到底也是富贵人家孩子,实在做不来……”
“章庭湮,”岑湛拖长着字音,听起来冷气森森,“你见朕第一面,就动手打了朕,这是大不敬的死罪。”
章庭湮苦着脸,欲哭无泪地扶扶额。
“还逼朕帮你在太后面前演戏,欺瞒太后同样死罪。”
章庭湮无话可说,当皇帝的有一点比较便利,想杀个把平民跟捏小鸡似的,关键是鸡还不能反抗。
“你侍主不利,害朕中毒。”岑湛眼中并无怒气,平淡表情却像个磨刀的屠夫,并且是磨着磨着,会情不自禁哼起小曲儿的那种,“你说,这些事哪一桩拎出来不够你喝一壶?”
岑湛唯恐吓着章庭湮似的话调一暖,又哄孩子一般说道:“只要你在朕这里好好做事,朕会以你护主得力,揭发国师有功为名,重加恩赏你海南的养父一家。”
“谢皇上对父亲的厚爱。”章庭湮就知避无可避,不免眼中溢出痛色,为自己糟糕的人生狠狠默哀了一把:“民女听皇上的就是。”
“早答应嘛,枉朕做了一回小人。”
“……”章庭湮忍气吞声咬咬牙:“民女有罪。”
章庭湮名扬天下的大计在第一天宣布出师不利,她昨晚一时没刹住,喝多了酒,搞得亲戚抗议大清早的腹痛难忍,结果刚出门,就碰见个大男人手吊月事带专心鉴赏,颇晦气。命虽保住了,却走进了皇帝圈套,成为华太后与皇帝的双面间谍,这意味着,当终有一日,华太后与皇帝的天平再难平衡时,她会成为夹在两块铁板中间的肉饼,下场堪忧。
“哎,”章庭湮坐在摇晃的马车中,手捂隐隐作痛的小腹叹气。
季长安坐在对面,墨眸空洞,像在思考。
“季大人?”章庭湮喊了一声,她在外头时,为表庄重多是喊季长安大人,只在侯府才唤他世子。
他的涣散神色并没有褪去,一脸没心没肺的出神样儿。
“你知道皇上让你助我查案,查的是哪桩案么?”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
章庭湮没问,不过大致能猜出七八。“行刺国师一案?”
“算是吧,皇上命我找出刺客信息,进而顺藤摸瓜,找出灭口国师的黑手,并将弑君案的真正主谋绳之于法,主要还是弑君案。”换平常,季长安说到这些热血事件时,眼睛里会露出光芒来,可这会儿他表情无一丝变化,眼睛一如既往的懒散,兴许是他明知这事不可能再有进展,或者……他打从心里有种无能为力的失意吧。“事情挺大,这一系列事若能得以全部揭发,必将会有一场残酷的大屠杀。”
“皇上把这两件事并在一起,是因为他相信刺杀国师的凶手,就是弑君的人?”章庭湮多此一问。
季长安将她定睛而看,“不是与我们所想的一样么?”眼光下移,落在她紧捂的腹上,懒散样子这才有了些变化,微愠问道:“还疼呢?昨晚也怪我大意,忘了你特殊时候不能饮酒。自己的身子自己多上些心,瞧你,脸色那么差,等你养父来京,见你这副鬼样,岂不以为我侯府虐待了你。”
章庭湮瞧着季大妈,认真的口气说道:“你明明就虐待我,你封我武功,你给我种蛊。皇上手里攥着我半条命,我肚子里还有只虫,浑身不自在。”
季长安毫无感情地弯了弯嘴,“同生蛊在太后手上。”
章庭湮一怔:“皇上今日未提同生蛊可以理解,但太后为什么同样绝口不提?”
季长安微微调了个坐姿,理理官袍,力致于他每个角度都周正端庄,“到底是个新来的,本官今日就教你何为知己知彼。”
“哦。”章庭湮一边痛经,一边听季长安说教。
他道:“皇上从小被压抑惯了,现正在他的反弹阶段,他从小不羁——我说的是除政事和房事之外。这风格将来自会用在他的治政方面,若同生蛊在他手上,他必定会拿出来用上一用,但对于你这软柿子,大抵是不需要的。”说到这儿,他朝章庭湮一眼睨去。
章庭湮忍着受伤勉为其难当柿子,应付地点了点头。
“太后嘛,性戾乖张,在政事上她向来成竹于心,权力通天,全天下都在她手中,更别说你这软柿子了,所以,即便她拿着同生蛊,也不屑向你示威,以此威胁你做事。”他牵唇一笑,凑近她一些,森然之气溢于言表:“但她会在你不乖的时候,不动声色要了你小命。
章庭湮霎时心冷,不过脸上倒还绷得镇静,以示她并不心虚。
“但你若见她暴怒,还企图跟你理论什么,那么恭喜你,她在给你机会。”季长安说着,回身撩开车窗帘子:“到医馆了,下车。”
“我不去。”章庭湮向后一倒,一脸惧色地赖在车壁上:“让一个大男人带去看女科大夫像什么话,你府中不是有大夫么。”
马车停下,季长安似笑非笑,“府上大夫并不擅长调理女子月事,这家馆中有一女大夫,对这方面独有建树。记忆中你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装的?”
他妈,这都叫他看了出来。“我养父即将抵京,身边有个小内奸监视,又是在这特殊时候,我总得讲究些,”话尾她一脸正色:“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
“你真不进?”
“不进。”
季长安倒也不恼,悠哉悠哉离座,脚下晃了一晃。
停在医馆门口的马车以一种诡异幅度震了一震。
附近行人们停足相望,对那辆震来震去的马车指指点点:“大白天的这是干什么事?”
“太可恶了,旁边还有孩子看着呢。”
“哪家年轻人这么没教养?”
“看这个车夫,像是安乐侯府的……”那人意识到多嘴,飞般逃走。
坐在驾驶座上的小五脸皮微红。是何等不幸,才能成为服侍季长安的侍卫……
“进不进?”马车晃动的频率加强。
“不进。”她内力直达脚上,意图压制季长安,使马车平稳下来。
两人在进不进的问题上僵持不下,开起内力,一个制造动荡一个致力于平复,两人都是内力上乘的人,木制马车在他们强大的内力下饱受摧残,一来一去间终于不堪重负,“轰”一声散成了一堆木材,
两个专注于较量内力的乘客旁若无人地站在车底板上,俱是自在模样,众人瞩目下仍在不动声色地暗中较量。
负责驾车的小五捂脸坐地上,那匹上好的黑马一向讲脸,许是经不起自家主子如此光天化日下折腾,在马车散裂的同时夺路而逃。
过不多久,医馆中多了一位女科病人,病人旁边站着一位疑似家属的俊美男子。
女大夫问道:“有多长时间了?”
“好几年吧。”病人答。
“你寒气太重,给你开点药回去煎服。”
“我最怕喝药。”病人矫情。
女大夫:“生孩子了么?”她看看俊美男子:“生个孩子吧。”
旁边的俊美男子望望天:“她会努力的。”
女病人牙痒说道:“是你要努力——把你的定情信物送出去。”
刑部,验尸房中弥漫着不堪入鼻的腥臭味儿,验尸台上,放着一具血淋淋还挂有余肉的人骨,置物台上,触目是零碎的血肉。
“季大人,”年轻偏瘦的捕头赵万一恭身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