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此事,季长安向华太后拱手,凛然问道:“敢问太后,朝廷设立刑部为了什么?”
华太后眼神恶毒。
不等她回答,季长安又问道:“敢问太后,朝廷律法所为何用?”
“季长安!”
“太后息怒!”磕头声响成一片。
“敢问太后,先帝若在他该如何处置大奸大恶之徒?”
“敢问太后,奸贼不除,要律法刑部何用,不除奸贼,要这一殿朝臣何用!”
华太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怒指季长安喝道:“将季长安给哀家拖出去,乱棍打死!”
“太后不可,季长安不可妄杀……”
“不杀他,留着他造哀家的反么!拖出去!”
季长安推开上来捆绑的侍卫,恨极的双目中含着不争的眼泪,嘴畔的浅笑依旧桀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惜,可惜啊。”
可惜牝鸡司晨,王朝天威丧尽!
在孙太傅及一些朝臣的求情声中,季长安大义凛然走向金殿门外,一路笑声凄凉:“有职无权,要臣何用,奸贼不除,要臣何用……”
“奸贼不除,要朕何用!”
声音一出,满殿无声,一殿朝臣抬起头,先前或哀痛或庆幸的眼,此刻都是震惊的模样。
华太后眼中惊色一扫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羞愤,“皇儿,哀家不是让你在元星宫等哀家的么?”
“季爱卿留步,”岑湛大伤初愈脸色苍白,声音有些虚弱,他从金殿后堂走出,双手负后,不曾回应华太后,只是不紧不慢地走向龙座。
华太后这才见后堂处,小心翼翼地露着一颗脑袋。王赏。
岑湛“呛”一声手中宝剑,吓得一殿臣子惶惶不安。
“皇儿……”华太后惊呼。
王赏露了一半的脑袋,唰地缩回。
岑湛向来是个温缓的性子,在殿上一直是儒雅形象,对华太后言听计从,十足的孝子,可今日他对太后的话置若罔闻,带兵器上殿,完全颠覆了众臣对他的印象。
季长安停下脚步,欣然一笑。
山呼万岁声响彻金殿。
“母后啊,”岑湛坐稳龙座后,将剑随意地放在案上,又将背在身后的一件方形沉重物搁在手边,“儿臣今日受累了,中午得好好补补才是。”
华太后有种不好的预感。
“您的得力助手王公公,不小心将您亲赐的懿旨掉在了地上,”岑湛说到这时,看见华太后在抽气,他不理华太后,也不顾殿上发懵的臣子,径直说道:“您懿旨是何等重要之物,他个奴才竟敢冒犯,儿臣本想杀了他的,可他是母后您心腹,擅自杀了会让人觉得,儿臣拿您挺不当回事的。”
岑湛话中有话,影射华太后要杖杀季长安,是太后不拿皇帝当回事。
这回,岑湛听见一殿朝臣的抽气声。
“皇儿,你可不要胡闹。”华太后声音不重,却是极重的警告口吻。
岑湛带着讨好似的笑容,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儿臣也就没杀,命人打他二十板子,可朕元星宫中全是母后您的人,儿臣使唤不动,没法儿,儿臣只得自己动手揍了他几拳,顺便……杀了几个抗命的。”
“皇儿你竟然……”
“太后啊!”孙太傅拦下华太后的扑在殿上,嚎哭声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有点儿措手不及:“皇上堂堂一国之君,如今竟受委屈,俗话说君忧臣辱,皇上连揍个奴才都要亲自上阵,这叫臣等的老脸往哪搁啊。”
孙太傅一哭,几个两朝元老也都齐齐响应,哭得肝肠寸断。
季长安刚才差点去地下见祖宗,内心还是有几分受惊的,这会儿皇上与太后开了对台戏,他得趁时候安抚一下他的小心肝儿才是。
岑湛也没看太后脸色,自顾自打开了那件明黄绵缎包裹的物什。
“皇儿!”华太后大惊失色,若非在朝上,她真不知自己会不会赏皇帝一耳光。
“母后您怎么了?母后您不是说过帮儿臣保管的么,儿臣现在要拿来一用有何不可?”岑湛面无惧色,可能从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都有对抗命运的勇气,尤其是,在面对至友要被处死时,不得不爆发他的所有力量,甚至不惜疯狂。
“皇儿,既然母后代为保管,你在取之前,为何不同母后商量一声?”华太后忍下怒火,切齿问道。
因为太后与摄政王双双干政,玉玺只代表皇帝意愿,只有在同时用上摄政王印后,才具有一份完整的圣旨效力。
岑湛笑笑回道:“母后见谅,儿臣不是有一道懿旨压身,来不得金殿么,可是儿臣又等着用玉玺所以,就去了您的天寿宫一趟。”他说的轻描淡写,底下众臣听得心惊胆战,华太后横眉竖目,他不顾这些人不一的脸色,接着说道:“那帮奴才们,非得儿臣拔剑杀几个才行,母后的宫殿,儿臣怎么就去不得了?”
他谈笑风生地说起一个皇帝的悲哀,让忠心的臣子们无不泪流满襟。
季长安悠悠一叹,做皇帝做到这份上,除了岑湛也是没谁了。
“那帮奴才们,妄图隔阂你我母子感情,所幸儿臣这些年练武不缀,剑使得还挺顺手。”
岑湛单枪匹马杀进天寿宫,抢回了玉玺。
“岑湛,你岂可如此放肆!”华太后走来龙座前,一身凤袍加身的她威严十足,气势凛凛,“先帝临走前交代哀家,定要好生教养于你,哀家苦心多年,竟只教出你这么个肆意妄为、擅杀人命的混账么!”
“母后,”岑湛苦笑,偏开脑袋对上华太后怒容:“那些人违抗皇令,儿臣身为一国之君,杀不得么?”一句话问得华太后哑口无言,“倒是这里有一桩天大的人命案悬而未决,不知母后是何意见?”
“今日早朝到此为止,退朝!”华太后不再与他争辩,他们母子共擎一片江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争执起来有损权威。
退朝上朝一向由华太后说了算,听见华太后有令,底下的百官们犹豫了片刻,便都打算跪安,这时岑湛突然重重拍案,带着内力的掌击得龙案一颤,搁在案上的那柄宝剑应声弹起,巧巧落于他手。
他剑指诸臣,怒目而视:“朕有说过,要退朝了么?”
“皇上……”臣子们乍见皇帝大发龙威,震惊多于害怕,但每个人都清楚,这时候跟皇帝唱对台戏,一定会被皇帝当场砍头,便不再言语,只静静等着华太后的反应。
华太后第一次见如此嚣张的岑湛,与之前温和的他截然相反,看来他是护定了季长安,并且笃定要惩治国师了。
“皇儿,”华太后缓下口气,脸上现出了一丝沧桑疲惫,“有话我们回头再议,何故要在金殿上惹得他人看笑话?”
岑湛背开华太后目光,面朝诸臣,玩着手中的剑,看似漫不经心,其实绷紧的后背早已一片粘湿,他需要用上他全部的勇敢,才能在太后面前镇定自若。“母后,儿臣就问您一句,您是否将儿臣当成儿子?”
华太后一懵。
“儿臣被奸人所害九死一生,儿臣多么痛苦才活下来,难道母后不想抓住凶手,将凶手正法么?”
“哀家已赐死凶手……”
“母后!先不说国师与弑君案有没有干系,但国师与谋杀少女案有关,这是季长安愿用命来证明的事,伤害儿子的人要受惩罚,那些女孩子无辜被害,惨绝人寰,这天理就不该被伸张么!”岑湛将剑折成角度,忽一松手,弹出一记悦耳却冗长的龙吟,或是叹息。
华太后一时沉默,岑湛打小就孝顺她,事事听从,乖巧到,此刻她竟然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回应这个将她质问的儿子。
“孙太傅听令,”岑湛这一局他本就是要与华太后争个高下,索性不再顾忌,即刻下令:“国师胆大包天,涉嫌谋害当朝天子,少女被害案中同样难逃嫌疑,立刻起草圣旨,逮捕国师,并案由季长安主审,三法司陪审,明日开堂。”岑湛的眼光向华太后那方微微一侧,又补充道:“季长安在两案中既是主审同是证人,国师牵扯重大,为防季长安不测,特赐尚方宝剑,如有对季卿意图不轨者,按弑君罪论处!”
这道圣旨的内容,足够堵实华太后的招数。
话一落音,殿上哗然,但见太后那边没反应,也就没有多事的臣子上前异议了。
季长安听到这一句,才算心思落地。
孙太傅忍着心中巨大的惊喜,爽朗地应道:“臣遵旨!”
岑湛朝季长安扔去手中宝剑,季长安信手拈来,接稳宝剑后含笑跪拜:“谢皇上恩典!”
“母后啊,”岑湛微笑看向华太后,“儿臣办国师,皇叔一定会喜闻乐见的,想必不会驳儿臣的旨意。”
外头的阳光比往常更耀眼一些,季长安迎南走向宫门出口,尽管双眼眯起,仍然难抵刺目的微痛。
揉揉蹙久发酸的眉心,季长安对走在他右前方的岑湛小声说道:“如今跟太后翻了脸,只怕日后您的日子更难过了,还有摄政王那头,不知会不会趁虚而入,找您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