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在傍晚的余光下晦暗不明。
这是章庭湮的故宅,她本叫张湮,是风影军之首幽将军的女儿,但父母在她仅两岁时就已去世。章庭湮犹记得七岁前,她跟哑嫂一起生活在张府,记忆里张府里特别大,特别冷清幽暗,除了她和哑嫂,还有为数不多的侍卫们。十年后再次回来,张府中落叶遍地,蜘蛛网随处可见,似乎很久没有人住过。
章庭湮再走进张府时很平静,情绪上几乎没有起伏,觉不到丝毫的归属感。
父母离世时她还小,不知道悲伤是什么,长大后才思念起故去的双亲,但七岁时失忆过,对于家族的部分,更是淡漠了。如今一切回来,然而物是人非。
推开张府祠堂大门,章庭湮眼神一动,外面落叶纷飞,祠堂里却很打理地干净,有人来过?
她点了香,拜过双亲灵位,察觉身后有人在靠近。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一个沧桑沙哑的声音道。
“哑嫂?”章庭湮吃惊地唤了一声,哑嫂并不是真哑,而是她的嗓子天生低哑,又不爱讲话,才得到这个别号。
哑嫂三十几岁,是章庭湮母亲一起长大的随身丫环,后嫁给张家管家,章庭湮父母离世后,一直是她在负责照顾,直到章庭湮离开东卫。
“回来的好啊,”哑嫂欣慰地打量她的脸,苍老的脸上很快爬满了泪水,激动地道:“你跟小时候还是很像,湮儿,一别十年,长大了。”
“哑嫂,你却老了。”章庭湮抚着她陌生的脸,一时间百感交集,“你最近住哪儿啊?”
哑嫂听后有些吃惊,“你怎么会这样问?”
“我见府上除了祠堂,其他地方都没打理过,府中空置许久,想必你是知道我要回来,才临时赶来打扫祠堂的吧,”章庭湮满面歉疚,“是我没用,让你生活颠沛,张府一直空闲,以你对张家的情义,完全可以和丈夫住在这里,为什么……”
“小姐,”她的声音忽然更沉哑,话中有令人不能承受的重量。
章庭湮眉头一皱,知道她是有所顾忌。
哑嫂顾了顾祠堂门外,虽然她没看到章庭湮身边跟人,但以凌少桀的作风,他不可能让章庭湮独身一人出宫。
章庭湮眼珠子动了动,故意拔高了音量说道:“哑嫂你是过来人,宫里那些嬷嬷们我面生,不好跟她们请教,这男人啊,究竟要怎么服侍,才能让他更舒服呢?我怕自己笨拙,会惹得殿下不快。”
声音还没落地,便听藏身在祠堂门外屋檐下的孙野说道:“属下先告辞了!”
等孙野走后,章庭湮忙道:“即便是你与我有悄悄话说,也不会有人怀疑什么,我倒是好奇你为什么会离开张府。”
哑嫂没多说,把袖中一只红色荷包交给章庭湮,神色匆忙:“这个东西你看过一定要保管好,事关你父母遇害的真相。”
章庭湮不由惊讶:“他们不是因为保护皇上,被刺客杀死的么?”
“你想的太简单了,”哑嫂不愿再说,拿着章庭湮的手,将荷包握了起来,眼色沉凝若海。“找个安全的时间地点,把里面的东西好好看看。估计牵扯出来的东西,无异于一场惊天动地。”
“到底是什么?”章庭湮听后诧然,握着荷包的手冰凉一片。
“你先别慌,这件事先不说,”哑嫂顾忌地道:“我怕连张府都不安全了。”
章庭湮对哑嫂的记忆还停留在她七岁之前,其实对她的话是持有几分质疑的,毕竟时隔这么久,谁又能坚定彼此还是最初的那个人呢。
“好,我会注意的。”章庭湮应了,两人在张府里寒喧一阵,各自分道。
离开张府后,章庭湮有些心不在焉,一直负责保护的孙野走到与她并肩,掩掩嘴问道:“那个……不知你跟哑嫂都谈了哪些方案,等回东宫,不如我先向殿下报个喜,让他先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章庭湮危险地瞌起眼,“你最好别多嘴,你们家殿下你不清楚么,我想献身,他不见得稀罕。”
“一准稀罕。”孙野说着,玩笑的味道很快从脸上消失,“你真跟哑嫂商量御夫之术了么?”
章庭湮一停步,毫不心虚地仰视于他:“不然你以为呢?”
“没什么。”他垂下眼睫避开她的直视,不再说话。
“殿下能让东卫臣子臣服,可见手段非同一般,你说这样英明神武的太子爷,我不上点心,如何留得住?东卫世族林立,竟也形成了精诚如一家的和谐局面,这一点,比天裕国要强许多,至少能驾驭得了赵氏的能力,连天裕皇都得自叹不如。”章庭湮顺道夸了凌少桀一通,好从孙野那儿套点赵氏信息。
她刚来东卫,底子薄弱近无,而孙野是东宫暗卫之首,可以说东卫地界里,没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孙野听章庭湮夸他家主子,不禁面露骄傲。
“赵氏虽大,还不是主子属下?”
章庭湮动了动眼珠子,不善意地道:“然而树大根深,能人者众,是福,亦没人敢保证不是祸啊。”世族过于强大、把权弄朝,威胁皇权的例子古来不在少数。
“你倒想的多。”孙野这句话明显指她有挑弄是非之嫌,“赵氏庞大,但赵家主母,却只有一个儿子,而且相传主母与其他妯娌不合,赵氏虽大,人心难齐。想当年尊华夫人年纪轻轻坐上赵家主母之位,可是让其他房的姊妹们红透了眼,此后赵氏内斗不断,赵国公府分家后,就只剩了尊华夫人,与赵琛两位主子。”
“很难想象,赵家主母才一个儿子。”
“本是有两个,十五年前次子夭折了。”
“哦?”章庭湮疑惑地问道:“十五年前尊华夫人尚年轻,先国公还在,就没考虑再添丁么?”
“问谁?”
“只是有些奇怪罢了,按照赵氏宠大的子弟基础来说,主母家中只有一个儿子,太单薄了一点。”
“赵琛位极人臣,尊华夫人享尽荣宠,地位之著,不是人多人少能比得了的。”孙野斜她一眼:“殿下也不过兄弟二人,但你可见朝廷有二心的?”
章庭湮一听极是,“确是这么个理。”
刚从巷道中走出,一名化妆成普通行人的暗卫上前,在孙野耳旁悄悄说了一句,孙野听后大惊,挥手退下暗卫,遗憾地和章庭湮说道:“哑嫂离开张府后,被人杀了。”
“什么?”章庭湮惊骇之余,忍下心疼,下意识想起她带在身上的那只荷包,难道她的死和这个东西有关?父母当年的死,究竟关联着哪桩秘密?
“人在哪儿,我要去看看。”章庭湮心急地道。
“在刑部。”
章庭湮正要去,脚才刚刚迈出,孙野横臂一拦:“哑嫂和你见面后就被人杀害,很难让人不怀疑她的死,是不是和你也有关系,她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什么意思?”章庭湮明知故问,浓重的危机感瞬间将她笼罩,她忽觉得自己身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无路可逃。
“难为你了,立刻跟我回东宫,我不能让你和任何人接触。”孙野向她拱手抱拳,以示歉意。
章庭湮无感情地道,“既然你怀疑我身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消除孙护卫疑惑,我理应配合,其实哑嫂她……”她故意把话停在这儿,引得孙野问道:“她怎么样?”
“她……”章庭湮背在身后的手暗暗凝上内力,在孙野对她没有防备的时候骤然出手!
掌风如刀,倏忽向孙野劈去,风劲带出她藏在腰间的回旋镖,直射孙野门面!
孙野惊愕失色,身子倒射、后仰,躲开了章庭湮的这一击,回旋镖似乎长了眼睛,从他的胸前斜飞过去,转而绕向他后心,当他成功避开回旋镖偷袭,再看章庭湮时,她早已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章庭湮不敢怠慢,东卫京都是天子脚下,到处是太子的明桩暗哨,可以肯定哑嫂身上必然有秘密,而现在不管哑嫂是不是把秘密转移在她身上,或者遭哑嫂故意引火烧身,她都难以自证清白了,何况她早在卫皇那里,被贴上了“叛国”的印记。
城中的暗卫在孙野的召集下很快出动,铺天盖地寻找章庭湮所在。
章庭湮故布疑阵,躲避暗卫追捕后,又回到了张府,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至少在一定时间内,能瞒过暗卫耳目,而且张府地大,可藏身处很多,父亲是幽将军,最擅神出鬼没旁门左道,张府里机关密道必不可少。
从祠堂进入一条密道,章庭湮吹燃火折子,就着火,打开哑嫂送她的荷包。
是一封旧信,和一块带血的黄缎子,那封信封皮泛黄,看起来应该有十多个年头了,她把火折子放在墙壁的缝隙间,小心翼翼打开信封取出信件,一行行清秀小字映入眼帘。
湮儿,见字如面……字迹工整,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女人所写,每一笔的描绘都极其认真、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