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过谦了,你赵氏子孙配得到这份荣幸。”凌少桀勾唇,话落后抿了一口茶。
“谢殿下,赵氏子弟愿为殿下鞍前马后,效……”
“赵氏一族愿为皇上分忧,为东卫效犬马之劳。”赵琛赶紧打断尊华夫人的话,还好算是把话说圆了,却也吓得脸色泛白,生怕一时不慎,祸从口出。赵氏从来效忠的只有皇上,虽说人人都知凌少桀早具有登基的条件,但皇上在世一天,底下的臣子们便得忌惮一天。
章庭湮掩下嘴边的一抹冷笑。
回到东卫十日光景,她除了对皇宫多有了解外,也获知赵氏许多事情,包括她一直疑惑的,楚唯的背景。她深信江家九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其他八子她不感兴趣,唯独听完楚唯的故事,她久久不能平静。
当年他早在母亲肚子里时就被赵氏主母赶出赵家,就是这位雍容华贵的尊华夫人,因为楚唯母亲是赵氏家的奴隶,奴隶和少爷私通所犯死罪,据说事出时正逢凌少桀诞辰前后,这才留下楚唯母子一命。楚唯出生时大雪遍地,楚唯的母亲恶风入体,在楚唯刚刚满月那日撒手人寰,后相传楚唯夭折。
六年后,幸存的楚唯辗转被一名乞丐收养,赵氏主母得知楚唯在世的消息,担心他的存在终有一日被政敌利用,赵氏血脉遍及东卫天下,自然不少他一个,便想杀害楚唯永绝后患,幸好凌少桀一次出巡,撞见了这桩肮脏事。
赵氏是东卫砥柱,当时凌少桀年幼,但也深知父皇对赵氏的纵容与忌惮,就提议让楚唯加入江家阵营,做章庭湮的侍卫。
她从凌少桀口中听说这件往事,本是对此心存几分怀疑的,可她记得江铮提起过一些楚唯背景,确是某个大家族弃子,两者一结合,可信度自然就高了,并且思来想去,凌少桀好像没有对她说谎的动机,毕竟她是个自弃的人,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章庭湮从尊华夫人身上回过目光,帽沿的遮掩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死便算了,若不死,你也别想好过。
“今日难得聚在一起,先看节目吧。”凌少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搁下茶盅,纤长手指十分自然地搭在章庭湮手上。
察觉她有抽手的意思,他不动声色地抓紧,“今日节目分外精彩,保证不会令你失望的。”
“是么,”章庭湮一转头,第一面看到的却不是凌少桀那张阴气四溅的脸,而是尊华夫人投来的别样目光。
尊华夫人显然不是在看她,而是凌少桀。
才来斗兽场没多久,她已经数次发现尊华夫人对凌少桀的关注了,甚至在与凌少桀对话时,这个在赵氏家族乃至东卫天下翻云覆雨的女人,竟会出现言语失态这种低级错误。
似乎她对凌少桀,有种特别不一样的东西存在……
凌少桀缓缓向她靠近,气压骤然低沉,压得章庭湮心跳一乱,低低地在她耳边笑道:“如果你现在想通了,肯将分布图奉上,肯诚心为东卫尽忠,本宫可以原谅你过往一切。”
“你所说的条件,与今日斗兽有关么?”章庭湮不屑一顾,面上含笑,手却加上一把暗劲,将凌少桀健硕的身子推开。
“你会向本宫求饶的。”凌少桀诡异一笑。
凌少桀声音刚落,观众席上一片惊呼,“南塞巨狮!”
“那个斗兽的勇士死定了!”
斗兽节目在一些贵族中倍受推崇,大到狮象,小到蟋蟀蚂蚁,章庭湮早听过南塞巨狮是中州体型最大最凶猛的狮种,不禁也为今天的勇士捏了一把汗。
硕大的南塞巨狮鬃毛凛凛直立,一路长啸,像在挑衅对手,在驯兽师的驱赶下进入铁笼,雄爪扑上铁笼,又发出一声残暴的啸叫。
凌少桀手一挥,对面的一名侍卫遥遥向凌少桀点了点头。
最先出现在章庭湮视线的是一根粗重的铁链,铁链一端在侍卫手里,另一端拴在一名衣着褴褛、头发凌乱、满面血污的男子。
他的腿似乎受伤了,走路有些踉跄,看不清他的脸,但他恨火四溢的眼神却通过发隙,在章庭湮眼中瞬间生根。
“他!”章庭湮心跳一漏,接着便像被一只穿膛而过的手,紧紧揪起了心房,那个人,那个人……
她的手抖得厉害,脸色惨白如土,克制不住地战栗着,浑身冰凉。
“想通了么?”凌少桀口吻轻淡,笑得凛然而危险,“要求饶么?”
“不可能,”章庭湮自言自语,“你们绝没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他带来东卫。”
“为何不可能。”凌少桀握紧她的手,不想让她的颓相被所有人看到。
“从时间上,从他的能力上,”章庭湮劝自己放松,那个男子一定是凌少桀用来打乱她心绪的人,好逼得她失态,逼她疯狂。“天下这么大,有人长相相似并不奇怪。”
“如果你真这么想,随你。但本宫可提醒你了,他很快会被关入铁笼,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凌少桀笑容森寒,看着那名踉跄男子正在侍卫的鞭打下,像狗一样走向那只巨笼。
章庭湮的心跳越来越快,从那个男子的身高体型上来看,的确和季长安一般无二,他的脸虽有脏污,但那脸形和眼神……
“从时间和能力上,季长安此刻身在东卫确实有些匪夷所思,”凌少桀悠哉地道,用一副铁血心肠,笑看他人的生不如死,“但当你死去的消息传到京城,季长安连家都没回,直接从街上抢了马,便朝你江家赶去。”
她的心房一点点缩紧,很快冷汗已湿透全身。
“季长安对江家,是完全不设防的,以江家的能力,把季长安困住何难?”凌少桀冷哼一声,“他们知道季长安是本宫心结,便将他送来东卫。季长安何止是本宫心结,他若能留在东卫,用处大着呢。”
“不可能……”章庭湮摇着头,失魂落魄地低喃,她印象中的季长安绝不是这么不堪一击的人,就算他遇伏,也一定能险中求生,不可能让自己走到绝境的……
心头再一惊,她向那名男子看去:“住手,不要让他死!”
“你愿意将你掌握的东卫所有军事机密说出来?”凌少桀无动于衷地问道。
她的拳头狠狠一握:“我愿意。”
凌少桀面露满意,向挥鞭喝打那男子的侍卫招招手。
侍卫停下挥动的鞭子,一脚踢在那男子膝窝处,将他踹跪在地。
男子膝盖猛然砸在坚硬的地面,发出“咚”的一声响,男子吃痛地皱了一下眉,又咬咬牙,拖着本就受伤的左脚站起身体,可还没站直,身侧的侍卫挥起刀鞘,接连三下砸在他小腿上,每一下都用尽全力。
“奴才,还不给我们殿下跪下!”
凌少桀笑笑不语,深邃目光侧向章庭湮。
没有看清那男子真容,章庭湮怀还有一丝希望,期盼着他只是凌少桀找的一个冒充者,可是当那个男人在侍卫的重击下昂扬如故,那骄傲冰冷的神态,打碎了她仅有的希望,是他!
散乱的乌发下,他箭一般的目光幽冷入骨,带着重镣的手腕已被磨破皮,露出森然的血肉。
腿上的痛意侵袭,他坚忍着屈辱,一字一顿道:“我宁愿,葬身狮口。”
侍卫向凌少桀躬身,大声道:“启禀殿下,季长安说,宁愿葬身狮口。”
“既然他一心找死,那就随他所愿吧。”凌少桀淡淡开口,察觉到章庭湮的战栗,他轻笑一声:“不是本宫不留他,是他自己找死。”
章庭湮心急如焚,季长安现在的心情与她当日回东卫一样,一心求死,他深知自己在东卫,会对天裕国造成怎样的动荡与牵绊。
她忍住即将冲出眼眶的泪水:“我说过,他活着,我才可能把天裕国军事机密告诉你们,他若死,我就陪他一起。”
凌少桀仿佛没有听见,用手势向侍卫发出一个命令。
侍卫躬身领命后,连同另三名侍卫把季长安推向巨笼。
“凌少桀!”章庭湮霍然站起,要往季长安那边挣脱。
她的动作引得观众席上的权贵们纷纷向她看来。
停在巨笼前的季长安恍惚间听见那个熟悉音色,眼锋陡然锐利,目中火焰升腾,恨不得烧穿面前的所有阻碍,他突然后悔赴死,就算要死,他也要拉她垫背!
他停在打开的铁笼前,看向章庭湮出声的方向,目光定在凌少桀右侧,那名戴着浅紫色连衣帽、遮住了眉眼的女子脸上。
“走!”身后侍猛推了他一把,他腿脚不稳,身体狠狠往前一栽,摔进了笼中。
“咣!”铁门声刺耳,季长安先一步跌进笼中,铁门随后便沉沉关闭,迅速落了锁。
“季长安……”章庭湮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以现在季长安的状况和南塞巨狮肉搏,只有死路一条!
“张湮,你失态了。”凌少桀云淡风轻地提醒一句,握在章庭湮腕上的那只手暗暗用力,“你忘记自己身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