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恼火地砸砸脑袋,那种受制的感觉她实在太讨厌。
“这九人进入最后一关,那便是皇上的一个提问,”云裳继续道:“皇上问我们,一开始与我们同行的伙伴都去哪了。然后被吓傻的孩子们争先恐后,说被毒虫咬死,说被猛兽吃掉,还有掉进冰水中冻死……”
章庭湮冷笑,“那些傻孩子,都被杀了吧。”
“而当时,你只是看着自己的手发呆,自言自语,说你的手上沾满鲜血,那些人都是因你而死,是她们用死,成全了你。”
“哦?”章庭湮挑了挑眉。
“就因为这句话,皇上最后便敲定了你。”琴声停止,云裳含笑相看:“小小的你,已经具有王者霸气,你一句话救了自己,和那些差点被皇上杀掉的孩子。他认为所剩的那九人,能为东卫承运,便都留了下来。”
“原来我说了这样一句,”脑中的片段一点点重组,与云裳所说的话渐渐重合。
“而那次选秀结束后你便留在宫中,听说当晚起了高热,连连病了十日,再清醒时,已经记不得七岁之前的事了。”
章庭湮疑道:“听说我命格与皇上不合,所以才被远送天裕,当初选中我时,难道不曾批命?”
“章大人,国师占着高位,自然得干些什么事才能稳住脚跟,你难道不明白么?”云裳摇摇头道:“那时皇上缠绵病榻,又对国师信重,整个朝廷都在等着国师拿对策,国师当时压力大,于是搜肠刮肚,把皇上生病的事推在你身上,什么命格不合,托词罢了。于是你便成为承载东卫气运的未来太子妃,与冲撞真龙的罪女这双重身份。有大臣提议杀了你,但也有人说,既然天意选中你为东卫承运,杀了会触怒上天,一番商量下,决定将你远送天裕,寄养在江家,等十年期限过后,再接你回东卫。”
“原来如此,”章庭湮定略混乱的神志,蹲在琴旁,捉住云裳葱段般的手指,挑唇一笑:“当年我们都是被皇上挑去竞选太子妃的人,但论美貌,论才情,我甚至比不上你,你有没有想过,跟在太子身边呢?”
云裳手指忽然抽搐,雪缎般柔嫩的脸上泛起惶恐之色,“云裳岂敢。”
“那么你的出现,为的是什么?”
“战事将起,太子意欲出奇制胜,注定无论是边关,还是朝廷都将不宁。你是我们最好的底牌,但皇上已下令,东西一旦到手,你便要回东卫。太子知道你不放心宫中的楚唯,而我,就是你的一剂定心丸。”云裳神色谦恭地道:“因为你的原因,楚唯在宫中必受皇上照拂,假以时日,他不可限量,而西厢楼的我,也有一大批朝廷恩客。在京城数年,我们已从侧面收集到许多朝廷隐私,这些,会成为我们对付朝廷的一柄利剑,我手下的这些资源,就等于助我变相地打入朝廷内部。”
章庭湮静静听着,后背已激出了一阵冷汗。
楚唯虽然现在不成气侯,但他终究是搁在天裕国的一柄钢刀,她深知那个平时不苟言笑、沉默到让人心疼的孩子并非乖免,而是猛虎。
在朝者谁没有几件不可为人道的秘辛,云裳收集朝廷隐私,便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他们,让他们为其提供更多的信息。
在朝有他们,在野有一个生意脉络通达四国的江家,即便章庭湮退出,于东卫的计划而言,也不是很紧要了。
“我知道你们刑部前期在查林家养蛊的事,但因为林芊而将那事暂时搁下。其实那种虫是南疆地区的一种蛊虫,名叫血碟,不知何时起,摄政王从南疆购得部分虫苗回京饲养,大概是想当作武器来使用吧。”云裳含笑对上章庭湮复杂莫测的眼光。
“可我们在抓捕的摄政王党中,并未问出蛊虫的事。”章庭湮道。
“南疆蛊术不外传,南疆中有人为了钱财犯了规矩,自然会做的隐秘,而季长安那日带人进入林家废宅,将在场人杀得干净,线索中断也是正常。”
“原来如此。”章庭湮想起当时场景便觉不由地后怕,幸亏蛊虫中的头虫是只母的,也幸亏那母虫它好色,当然,也幸亏季长安姿色好。
“说到现在,我算是解了你的所有疑惑,但不知你的任务,可还顺利?”云裳重新抚琴,这回的琴声微扬,有些高亢,似凯旋之音。
“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章庭湮眼中神采瞬间暗淡,竟生起一些警告的意味。
她上回离开京城,却又很快去而折返,是因为东卫得到密探消息,说安乐侯已联合众将对天裕国兵力做了大调整,新的军事分布已出炉,她的任务就是盗取军事分布信息,而现在他们手上的所有资源中,没有人比章庭湮更合适。
这些天她在侯府养伤,对侯府的防卫分布摸得差不多,孙野又是一个神出鬼没的暗卫高手,已得知军事分布图在侯府内,就算孙野盗取不成,她也有很大机会,从岑湛与季长安那儿得到确切而可靠的消息。
喝了些酒,与云裳聊到很晚,章庭湮走出西厢楼时夜色正深,她头微痛,脚步也有点儿发虚。
有人说一醉解千愁,在她的感知里却不是,她越是喝酒,便越觉头脑清醒,所有挫折与痛苦,就都会成倍数呈现。京城大街上已少有行人,星子幽亮,孤月格外寂冷。
长街像没有尽头般,一眼望去,商户屋檐下的灯笼整齐排序,更添了长夜萧索。
章庭湮刚过一个转弯,迎面便有一柄雪亮刀光从面前疾闪,直向她脑门砍来!
刀的速度太快,她几乎是靠着本能往边路闪身避让,刺客一刀落空,手中长刀一翻,向她的中路削去。
章庭湮身子一旋,灵巧身形直接绕到刺客身后,长腿一抬,大力一脚劈在刺客肩头,把刺客压跪在地,刺客反手握刀朝后方横扫,同时力量带动他的身体后转,一刀落空,无影的快腿紧接着扫了过去。
章庭湮身子腾空,两脚踢出,一脚格他的刀,一脚狠狠扫中他的脸!
“噗!”刺客吐出一口鲜血,血水里混着两颗断牙。
再落地,轻而易举缴了刺客的刀,将他压在刀下:“什么人?”
“要杀就杀,你这个狗官!不能为王爷报仇是我无能,我不怕死,杀了我吧!”年轻刺客嘴硬地道,眼睛死死盯着章庭湮。
章庭湮摇摇还在晕乎的脑袋,把刺客定睛一看:“你是摄政王手下的人?不过你好像找错人了,一直干摄政王干得比较厉害的,是季长安大人,你是不是不知道侯府怎么走?不然你去刑部外面蹲点儿,等季大人上值再伏杀?”
话未说完,听见身后一个懒懒的调子道:“那也太为难刺客了,侯府与刑部都有重兵把守,想刺杀谈何容易?不如让他再走十步,见到一位身穿月白袍的男子时举刀便砍算了。”
刺客寻着声音,看向那位正朝他走来的男子,哆哆嗦嗦道:“季、季长安……”
“你不是要帮摄政王报仇么,”章庭湮酒意过去一半,好兴致地将手中的刀还给刺客:“现在,去杀了他。”
刺客手抖着接下刀,在季长安和章庭湮的注视下,却没敢上前半步。
季长安站在章庭湮左侧,高傲地负起手,冷冷看着心惊胆战的刺客,眼神似乎对刺客还有所期待。
章庭湮也只是抱怀看着,被刺杀的人轻松坦荡,刺客却像被逼入死局的小丑,在做着垂死挣扎,最终在他们的目光下,刺客崩溃地大叫一声,横刀自杀了。
“哎,”章庭湮叹息道:“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季长安闲闲地应着,再看章庭湮一身男装打扮,英气中又有几分别样惊艳,如此夜色美景,他本该细心享阅,但却叫她一身酒气抹杀了兴趣。“孙野为何没随身护着?”
“他来了,我怎么喝得成花酒?”章庭湮调笑道,在季长安的目光下她蹲在了刺客身边,正要去搜刺客的身。
“不用查了,”季长安道,“我送你回去。”
“好。”章庭湮起身后跟上季长安脚步,因为背着他去喝花酒不免心虚,便走在他身后半步远,作一副恭聆圣训的乖巧样。
“你伤才刚好,去西厢楼做什么?最近你在休息,好好在府上待着便好,刑部也没有哪桩案子与西厢楼有关,你为何还要深夜逗留?”他语风淡淡,看不出表情。
“这个很重要么?”章庭湮转转眼珠子,敷衍地道。
季长安眼光扫来:“你说呢?”
“我能不说么?”朝他呵呵一笑。
“嗯?”季长安象征危险地眯了一下眼,作势活动活动手腕,“你身为本大人属下,本大人有责任监督你日常作风,说说吧,所为何事。”
章庭湮一脸为难:“这个事,不好说。”
“你我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季长安迈开步子。
“是因为我听说西厢楼的云裳小姐风姿无双,倾国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章庭湮说到这时,见季长安正用惊诧、羞愤、痛心等等不可描述的眼神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