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人多,皇帝就算怀疑又能怎样,何况人人都明白皇帝是在逼他们表态,好给太后施压,给林家翻案事小,牵扯到太后事大。
“别以为你们不说话,朕就没辙了,”岑湛手中的笔一停,邪笑着看向殿中:“今日朝上三品以上官员,全都给朕留在金殿内,林南案一日未能敲定,你们便一日不准离去!”
“皇上!”岑湛话落,有人执笏板走上金殿正中,这人三十来岁身宽体胖,长得五大三粗,但五官还算端正,他是吏部现任尚书华旭,是华太后堂侄,以前在吏部任侍郎,摄政王倒台后升任尚书。
岑湛眉峰一蹙,总算有个人跳出来了。
“皇上请三思,无故扣押大臣,会引起朝廷人心惶惶,百姓不安,对社稷的负面影响非小,请皇上收回成命。”
“朕金口玉言,你让朕收回,朕便收回么?”岑湛愤然将狼毫丢向华旭,眼底阴云密布:“华尚书,你不觉得你此时跳出来,无异于无银三百两么?莫非指使死士谋害林芊的人,就是你?”
“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岂能以主观臆测?”华旭仗着有华太后做靠山,并没把岑湛这个架空皇帝放在眼中,“臣做的只是臣子本分,林南案究竟值不值得反转、林南究竟有无冤屈都尚未定论,所谓死士谋害林芊,是否因为林芊主张重审一事而引起也有待考究。皇上将这些前提置之不理,便率先扣押大臣,无视此举会引起的朝廷动荡,实在不妥。”
岑湛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朕没有证据主张重审林南案?你怎么知道林南确是罪有应得,你又怎么知道林芊遭遇谋杀,不是因为她主张重审一事而起?”岑湛直指华旭脸面,不留情地道:“朕看你与林南一案脱不了关系!”
“皇上冤枉微臣了,林南一案与臣无关啊……”
“这么多人都在沉默,连一向忠言的孙太傅都不说话,偏偏你露头,你不是心虚是什么?”
众臣们抽一口冷气,有人想找事儿,不管谁出这个头,都能惹得浑身是事儿,何况皇上正是想找华氏不快,华旭又是身为吏部尚书,林南案本就与吏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却不识好歹触皇上霉头,皇上不找他找谁?
华旭憋得面红耳赤,却恨不能言,咬了咬牙:“如果皇上质疑死士谋杀林芊的事与臣有关,那便禀明太后,下令调查微臣吧。”
表面上是对岑湛让了一步,但华旭只是拿太后将了岑湛一军罢了。
“你以为,没有太后命令,朕就动不了你?”岑湛霍然起身走下台阶,王者滔滔怒意霎时四射,他身上的那股霸凛气息充斥整座金殿,惊得文武百官纷纷跪迎,他拔出一名御前侍卫腰间佩刀,直奔华旭而去……
安乐侯府,下午申时依旧清幽,宁静西苑如酣睡少女,柔和清雅。
章庭湮从黎明时分躺到现在,期间孙野来过一趟侯府,本想把人接回侍郎府养伤,但无奈显仪夫人太彪悍,拒绝交还,并率侍卫将其撵走。章庭湮乐得有免费的顶级客栈住宿,倒也没管那么多,由着夫人轰人了,等回去后孙野问起,她便说不知情就是。
梦中大快朵颐,章庭湮贪婪地抱着一只猪肘子啃食,自来侯府只吃了一碗清粥,现正饿得前胸贴后背,哪怕明知是梦,也不亦乐乎。
啃着啃着觉得不对劲……
直到一个声音淡淡响起:“世子牌酱肘子,滋味如何?”
章庭湮猛一惊醒,睁眼,见季长安正躺在床外侧,眼中含笑,定定地注视于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躺我床上?”章庭湮往里凑凑,不小心碰到伤处,疼得眉头直皱。
“我已回半个时辰了。”季长安握住她手,将手搁在被上,“你真想身边随时跟个老妈子么,若无别人提醒,你懂得该如何照顾自己么?”他屈指在她脑门轻轻一弹,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无限宠溺,“先安心休息几日吧,我会尽量过来陪你。”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双手却紧抓她的腕子,像她随时会逃走似的,不舍得松开。
章庭湮几回想抽手,都叫他捉回,几回合下来她便老实了。
侧看闭眼似要睡着的季长安,章庭湮忍不住用手指去测量他睫毛的长度,“今天金殿上,可有什么新鲜事?”
停了有两个数时间,季长安才心不在焉地回道:“皇上把那些尸体停在金殿上,声称一日重审林南案的事未有定论,便一日不撤,吓得太后不敢早朝。”
“哦,死磕了。”
“嗯,”他懒洋洋道:“毕竟当儿子的么,有与母亲撒娇的资本,你有所不知,皇上耍赖的功夫可一点不含糊。”
“见识过的。”
“虽然皇上没有透露证据的事,但据我们上回推测,再加上皇上今天的表现来看,他手里一定握着重要东西,可能是早前云哲便交于他的证据,也有可能,是今日他在侍郎府与林芊见面时,林芊所告知。”季长安闭目养神,细腻指触在章庭湮手背上缓缓地打着圈儿,“皇上今天算是把华氏颜面撕尽,如果林南案重审,却审不出所以然的话,他与侯府,算是输得一败涂地。”
“公然挑衅太后,皇上这一步,走的确实够险。”章庭湮拿开季长安不安分的手指,“但他既然敢走,必然是有把握搞定这事的。”
“只能硬着头皮耗了。”
“宫里那么玄,皇上为何没留你在身边?”
季长安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他知我一夜没睡,又惦记着家中伤员,于是特准我回来。”
“这么说,也没特别的事,目前只是耗着太后?”
“对,今日皇上将太后堂侄华旭给处置了,赏了一顿鞭子,由他去天寿宫告状,并扣下今日上朝的所有三品以上官员,皇上忍到至今,就是要逼太后出面,当着大臣们将重审林南案的事落定下来,当然不排除,他私心在逼太后向他服软,向正统皇权认输。”
章庭湮眼帘一动:“所以说,林南案事关华氏?所以皇上分外看中此案,甚至不惜与太后翻脸,也要逼太后重审?”
“按目前迹象来看,大抵如此了。”
话落悄静,空气莫名地有些局促,他的手一直在她手背打圈,搔得她心里发痒,却又推托不掉。犹豫几次,她才开口问道:“你留我在侯府,是真的觉得我在侍郎府,会遇到不测么?当时我没说,顺着你的意思便来了,可你明知我与太后有私下约定……”
“你明白就好。”季长安睁开眼来,将她侧目瞧着,安定地道:“这件事太后那方办砸了,兴许会牵怒于你,我也是不想她在这事当中,对你施加压力,如今你在侯府养伤正好,让太后心中有个底数。”
“禁锢我?”
“算是吧,只要对你有利,我不在意这种行为被如何释义。”他虽疲态尽显,然眼中依旧不减星月之光,夹杂着他从不吝惜流露的浓情,更添温柔神韵,“等这事结束,大抵皇上与太后两方已分明,我们不强迫你站在皇上队伍,太后不比皇上,她绝对可能对你用杀招,为了你人身安全,还是先在太后那儿将就一阵子,就算接下来皇上仍未收回权力,但等到皇上及冠,太后就不得再干政了。”
“所以说皇上仍是被动,”章庭湮近近端凝他如画般精美眉眼,“人的野心,是没有止境的,太后想一手把持江山,若干年后谁敢保证她甘心还政?当初她执意杀我,是我的一句话触动了她。”
“什么话?”
“我说,太后以女子身份站在天裕国的权力顶尖,不容易,她至高无上,但是她太寂寞了。”章庭湮目有遐思,慢慢道:“我想让她留下我的命,做那个陪她在权海沉浮的人,因为我们都是女人。”
季长安叹道,“这么多年来她已有足够的能力统驭百官,因为他们之间有互利关系,可她想统治民心却不易,尽管她已在极力抬升女子社会地位,然而传统思想的改观,并非朝夕之间的事,至少在皇上亲政之前,她万万做不到。”
“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百姓就支持谁,你别太乐观了。”
“不敢乐观,现在皇上盯得紧,不正是想,扭转不利于己的局面么,”季长安困得眯起眼睛,“东卫虎视眈眈啊,皇上活得也累,怕内斗太狠,会让东卫趁虚而入,若不斗,又岂能让江山,落在她人手中?”
东卫……章庭湮顿时百感交集,最终不过付之一笑。
再看季长安脸色恬静,呼吸均匀且深长,竟已沉沉睡下。她情不自禁抬手,几次想轻抚他峻丽眉骨,抚平他微皱的眉,却又不忍打扰。
季长安,我在京城这半年,最大的快乐便是能与你相识一场,凌少桀的出现打乱了我的十年,并将我心中预留给你的那个位置,击得粉碎。我恨过凌少桀的出现,恨过自己的出身,但从没恨过在天裕长大,更感激此生来过京城,遇见季长安。
有你在,我心长安。
你可在你对我的意义,不仅是一个我生命过场中的男人,更是我长久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