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贪渎军饷,私铸兵器,指使灵州知府秘放囚犯,策划暴动,并于永盛六年八月初九,于聚贤楼诱杀钦差,并栽赃暴民,当夜在灵州内制造多起惨案,企图趁我国危难之际发动内乱……”
“禀皇上!”季长安听得心惊胆战,连忙走出队列向岑湛与华太后拱手说道:“章大人身体不适,三圣莫听她胡言,原是我们在灵州发现了一本账册,臣见账册有问题,便与她说好今日请旨调查此事。”
习惯隐在阴影中的摄政王手上一停,手指紧紧扣起,因为用力过大,手上的佛珠线断,啪啪掉落在地,惊得满殿朝臣后背一寒。
摄政王真没听说他们得到了什么账册,灵州的事他有绝对把握能推委在冯乔身上,可是账册……真叫他措手不及啊。
岑湛听后眼中一亮:“什么账册,快呈来过目。”
“章大人为防万一,便自请保管账册。”季长安看向章庭湮,却见她神情默然,他当时便觉得心里一凉。
今晨他收到消息,说昨夜侍郎府闹贼,但没听说丢了东西,今日与章庭湮碰头,偷偷问到账册,她也只是一笑莞尔,没见有何异样。
在众人的瞩目下,章庭湮向龙座上深深俯首,沉声说道:“禀太后、皇上,臣无能,账册昨晚失窃了。”
她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得季长安脑际轰地一片空白!账册失窃……账册失窃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还要抢着去告摄政王?回京路上,他们说好只议账册,再从账册中查找摄政王罪行,可她今天为何上来便将摄政王的罪名罗列一通?没有证据支持,她就是诬告!
今天她的作为让季长安后背发寒,她是在找死。
章庭湮伏着脑袋,她能感觉到人们一道道目箭打在身上的刺痛,她胡言乱语着摄政王的罪行,如今账册不在,灵州事又有替死鬼,她几乎没有可能把摄政王拉下马,一个小小的侍郎去扳摄政王大腿,不是找死是什么?呵呵,江铮不是说她是天裕国心脏的一把利剑么?
她就是要毁了这把利剑!
“章庭湮,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岑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挺直脊背,朗朗说道:“臣在灵州亲身经历,账册臣也亲眼过目,恭亲王确有如上嫌疑。”
“皇上,既然侍郎府失窃,当务之急是彻查失窃案。”季长安提议道,现在的章庭湮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甭管她打的什么算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哪个说本王贪渎军饷,意图造反啊?”阴森的声音响起,连没事的旁观者都不禁捏了满手的汗,摄政王悠闲地串着佛珠,眼皮向章庭湮身上一撩:“章大人今日是没睡醒么,你在灵州被人刺杀,那事不是暴民干的么?不过本王有点不懂,为什么你明明在内狱里反省,又会突然出现在灵州,莫不是你逃狱了?”
岑湛好戏没得到好收场,灵州暗探全军覆没还有苦说不出,他才是最憋屈的一个,可事到临头,他又不能坐视章庭湮的困境不管,便向摄政王笑道:“是朕让她去灵州调查暴动一事的,皇叔您知道的嘛,朝上人多眼杂,为保护章大人身份,朕便走了这一步,望皇叔谅解。”
“哦,这没什么,”摄政王的目标从来都是皇权,哪曾将一个小侍郎放在眼里,若不是东卫突然退兵,摄政王想把这条后路留稳妥,章庭湮和季长安早死在了聚贤楼,纵然放他们一马,想捏死他们对摄政王来说,也并不是难事。摄政王淡淡地说道:“章大人都这么说了,皇上还是例行调查为好,不过么,若章大人所言为虚……”他眯了下眼,危险地看着章庭湮,“还希望皇上给本王个交代才是。”
在场人无人不知国师事件,一个靠嘴与骗术发迹的国师,对付“诬告”的臣子们尚且残忍至极,何况是以摄政王权势与的手段?
只怕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只能看到一个身首异处的章大人了。
摄政王的“好脾气”与“配合”,让季长安岑湛有些意外,岑湛看了一眼华太后,老人家脸色难看,显然在责怪章庭湮的无能与轻率。
华太后的目光从章庭湮身上飘过,忍怒说道:“此案干系重大,即刻由都察院派人,会同孙太傅前去灵州调查。”
“太后英明。”摄政王皮笑肉不笑地朝华太后点了点头。
章庭湮松一口气,宽大的袍袖下,双手紧紧握起。
下朝后,华太后派王赏截下了走出金殿的章庭湮,王赏老脸满是褶子,眼神永远阴沉,给人一种不可亲近的感觉,阴阳怪气道:“太后有旨,着右侍郎大人天寿宫见驾,请吧。”
王赏传令时,季长安正走在章庭湮身后,他们两人本打算去元星宫见岑湛,再细细说明灵州事宜,中途被太后截道也算意料之中,谁叫她今天捅了蜂窝。
见章庭湮寞寞地跟着王赏离去,季长安快步赶往元星宫……
才走入天寿宫永宁殿,便听见“啪”一声脆响,一只青花瓷碎在了她面前的殿上,碎片溅开。章庭湮紧忙抬头,见到殿上看似容和平静,却目光如箭的华太后。
“见到太后,还不跪下叩见?”身旁的王赏抻着嗓子警告。
章庭湮见华太后不开声,眼睛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冷冽目光看得她浑身发冷,再看脚下那锋利的碎片,不由地眉头深蹙。太后的意思,是要让她跪在这碎片上?
得有多痛啊!
“娘娘臣知罪了,臣没能保护好账册,臣昨夜回府时因为太过劳累睡死了,账册连同臣的零用钱不幸被盗,”章庭湮硬着头皮,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季长安一定会去请皇上来解难,她可以丢官发配,但她真没勇气跪瓷片,一不小心她那双小腿儿会报废……“不过那贼既然是冲着钱来的,想必并不知道账册的重要性,没准还能找回……”
华太后什么话都不说,索性悠哉地坐在她盘龙附凤的宝椅中,看着她贫。
站着也不大像话,章庭湮拣着干净的地儿慢吞吞屈膝跪下,不料跪到一半,王赏大手一托,硬生生将她托了起来……
“章大人,”王赏眯眼笑道:“您这边请。”边笑边将她往碎片上拖。
“……”章庭湮简直快哭,金殿上作死的勇气荡然无存,她发现她实在是个软骨头,如果真有人给她来一招刑讯逼供什么的,估摸她能连她姥姥家的狗都给招喽。
当然她此时还不知她姥姥是谁,家中是否养狗。
“娘娘饶臣一回吧,臣还要留着命给您跑腿儿……”
“记得你曾跟哀家说过的话么?”话到这时华太后冷冷开口,“心腹?左膀右臂?哀家对你是寄予厚望,指着你能给哀家掌脸,给女人争一口气,可你呢?这回皇上对你委以重任,却不想你刚去灵州便暴露身份!”
章庭湮想解释暴露身份错不在她,是皇上的暗探变节出卖了她……
“你没有掌握灵州暴动确实证据就算了,哀家看在你在聚贤楼受了委屈,还想着回京后对你重加安抚,可没想到,那样重要的一本账册,却丢在了你的手里!”华太后越说越气,纤手直指章庭湮:“就凭你这过失,哀家处死你并不为过,你竟敢巧言辩解,妄图推托罪责?”
“娘娘息怒……”章庭湮一不留神让王赏得了手,双膝挨在碎片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剧痛迅即走遍全身,疼得她身上每一寸都似乎突然炸开,战栗地不能自制,她将牙关狠狠一咬,锁住了即将冲出口的哀嚎声,冷汗涔涔而下。她忍着疼,颤声道:“谢娘娘,不杀之恩……”
华太后见她苦苦隐忍,心情似乎见了些好,“你得时刻明白自己是谁,职责是什么,哀家许你在外头耀武扬威,许你和季长安眉来眼去,也许你口无遮拦没羞没臊,但这一切前提是,你得在为哀家与皇帝做事,有用之子,才有容身之地。今日算是给你个教训,他日若再犯,这青花瓷便是你章庭湮的下场。”
每个人都叫她明白自己是谁,她从没像此刻这般,希望自己谁也不是,她今日举动,还不是不想做战争的推手,想远远离开天裕国心脏,再不为东卫战争出一分力,她这样做错了么?她不想参与战争,更不愿做东卫安插在天裕国的一颗棋子,因为她虽是东卫人,但生长在天裕,从骨子里而言,天裕才是她的家乡。她是东卫人也好,天裕人也罢,她都不想见到两国相杀的场面。
可她太渺小,她阻止不了这场终究会来的战争,但她想逃,也不可以么?
她于东卫无害,于天裕无害,她做错了什么?
膝上传来的痛苦让她迷茫,身在这个动荡的世上,即便什么都不做,都是错的。
“是,”她声音抖地厉害,额头上的汗滴一颗颗滚落,“臣谨记娘娘教诲……”
“母后!”殿外一个惊诧声音传来,永宁殿的宫女太监们纷纷跪下接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