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我们两个人证。”
“现在王喜成了我们救命恩人,黑锅全是‘暴民’在背,灵州不仅出动军队‘救’我们,还将晋军放入城内,灵州的表面工作做的让人没话说,我们能证明什么?”季长安虚扶了一把作痛的蛮腰,“你如果上告,却拿不下摄政王,当心反坐。记得前刑部右侍郎上告公主的事么,那件事倒有证有据,却是一个曹贵背了所有罪,右侍郎……人都不知死哪儿了。”
“季大人,”章庭湮若有所思地敲打着桌面,指节分布着好几处伤痕,有的是锐物造成,也有些轻微烧伤,但这并不能阻止她手指灵活。她眼帘垂下一些,缓缓说道:“您好像有包庇摄政王之嫌呢,没试过,怎么知道我不行?”
季长安不答话,抻着腰走来桌前,她没有抬头看他,只听得他声音轻缓却沉重:“我不想你和前任右侍郎一样,今日还活蹦乱跳,明日就不知身首何处。回京后把在灵州所有事告诉皇上,皇上太后会知道怎么做,纵使能告,这个人也不是你。”
她沉默一阵子,直直地看向他失色俊容,轻轻回答了一个字:“好。”
没有把握是一点,季长安的另一个顾忌,是岑靖寰……
“世子!”短暂的沉默后,一脸黑灰的小四躬身站在门前禀道:“属下们赶去来福客栈时,客栈正起大火,属下与几名士兵冒火闯入,才从火中抢出两具新死的尸体。”
季长安一脸的“早有所料”,“可有什么特别发现?”
“没有了。”
“尸体带来了么?”季长安问。
“正停放在客栈外马车上。”
“章大人,要不去看看?”季长安与她对视一笑。
瞧她坐着就不想动,季长安忍了笑意,伸手拉她一把,却一时忘记他身子更弱,不料腰肢猛一打软,疼痛的双.腿也在瞬间支不起力来,身子一趔就朝章庭湮栽去!
章庭湮刚碰到他手就见他整个人迎面砸来,她一蹬地面,往后滑开两步,正好拉出个合适距离,一把将他想接在了腿上,放倒,脸朝上摊平。
“……”小四唯恐看到什么不可描述之面画,慌忙退了下去,尽管非常不情愿,仍体贴地替他两人关上了房门。
“季大人,虽然有时我很生猛,但你不要总把我当个男人啊,”章庭湮撩一把季长安这张俊美的皮子,满足地咂咂嘴,“让属下们看到了,会误以为我曾经把你怎么了呢?”
误以为?屋子没旁人,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是男子,您可以不爱惜清白,但我好歹是个闺中少女啊,乱七八糟的事儿传了出去,会叫别人怎么想我?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她说的无关痛痒,季长安却听得心中直跳,“你的意思,是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
“发生过什么?”她一脸天真地反问,“大人可别乱说话,影响我声誉。”手上一推,将季长安推了出去,冷漠着脸,任由他踉跄好几步才险险站稳。
季长安从没见过如她一般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就如那晚侯府晚宴,当众人都以为她是侯府未来少奶奶时,她一句话将所有人的希冀连同他火热的心一并打碎。现在她又故技重施,想不认账、不负责任了么?
她是不是料定了他拿她没有一丝办法?
可恶!
季长安心情欠佳,下楼的一路哪怕走得跌跌撞撞,也拒绝了小四小五搀扶,章庭湮就跟在他身后五六步远,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独自黯然。
若不是以为他们必死无疑,她绝不会那样放纵自己,让他们成为彼此的人。她和季长安没可能走到一起,她有一个不能释怀的身份,一个如刀锋般抵在背后的东卫太子,心中有两难,肩上,还有如山的责任。
她一次次地给他希望又亲手捏碎,想必此后季长安再不会信她了吧,这样也好,都解脱了。
“世子爷您小心点啊,这些天的折腾透支了您的身子,您可得……”
“住口!”季长安愤愤道:“本世子身子弱有人心知肚明,莫再冤枉了天!”
“……”小五吃了一通无缘无故的炮子儿,顿时失语,他家爷向来不爱话说大声,即便喝斥属下也很少用这种不讲理的“泼妇”口气,受啥刺激了?
此刻已是接近正午时分,今日阴天,空气略沉,令人们的压抑感无处释放,因为昨夜暴民大乱、晋军进城,以及聚贤楼戕害,客栈外基本见不着行人,连所住宿的这家客栈,都因为季长安与章庭湮的关系被驱个干净。
客栈外的左拐有一处草棚,草棚下停放着一辆平板马车,马车上有三具尸体,两具从火中抢出的完整男尸,另一具尸体被烧得成了一块人型焦炭。
季长安站在尸体前,用刀挑起一具男尸胸前的刀口,男尸身上的刀痕有七八处之多,“下刀干脆利落。”
“把他衣服全脱了。”
“是。”小四动作利索,三下五除二,把那具男尸扒得连只裤衩都不剩。
季长安朝后侧了一下脸,把男尸的衣服一角搭在了男尸身下。
身后的章庭湮眉头一锁。
男尸身上凌乱的伤痕暴露无遗。
“这几道淤痕新鲜,按压有骨折现象,棍伤,但充血不足,与刀痕显然是同一时间造成,因为那时身体大量流血,所以很严重的棍伤表面看起来并不狰狞。”季长安一面观察尸体,一面说道:“看来就是要把来福的账算在暴民头上,所以才会在尸体身上造成这么错乱的伤口,其实这些刀伤中有三处可以致命,他们多此一举,暴露了虚伪。”
“尸体在哪个位置发现的?”季长安问。
当时冲进火场抢尸的一名属下回道:“柜台后。”
“咦?”章庭湮质疑:“人都杀来了,他跑柜台后做什么?他不是该不顾一切找逃命的地方么?正门不能走,但客栈偏门多啊。”说完她了然一笑。
季长安向小四吩咐道:“柜台后可能有通道,就算被烧,但通道一定还存在,带一队人赶去看看,路上当心。”
“是!”小四领命后离去。
季长安再向小五说道:“备一辆马车,我去一趟府衙,会会那位冯知府。”
“世子您身子弱,有什么吩咐让属下们来吧……”
“你说什么?”季长安脸色一沉,口吻明显毫无善意。
“属下知错,世子爷您请便。”被怼的小五立马蔫菜,忙躬身给爷让了路,“属下这就去给您备马车……”
要不多久,属下便找来一辆蓝昵的平顶马车,有大队晋军护持,季长安不多说,矮身钻入车内,冷冰冰吩咐一声:“走。”
马车外,小五叫爹叫娘地缠在一脸冷漠的章庭湮身边:“章大人您也一道去吧,世子今儿不知怎么了,性情大变啊,看来只有您才能镇住他莫名其妙的脾气了,您就跟他一块走一趟吧。”
章庭湮没吭声,只用她绝世侧颜对着小五。
“我回头跟侯府人说一声,下回您去府上时不让他们泼您洗脚水了,有事您吩咐,求您就与世子爷同路吧。”
章庭湮懒散地挑了挑眼帘,简直不想跟小五搭话:“那帮忠心耿耿的下人们就由你来摆平了,下回他们再对我不敬,我可是会找你麻烦的。”
“是是……”
“行。”章庭湮几个大步跟上季长安的马车,跳在驾驶座上,“我本就打算跟他同去的,你这么还死皮赖脸地求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
马车中的气氛迷之尴尬,开向府衙的马车路程过半,车上人却一句话都没说,季长安昨晚被折腾太过,坐在软椅上闭目养神,神情仿佛已然睡着,章庭湮时不时打开车窗帘子,看车外景象。
经昨夜之乱,今日街上几无行人,一片狼籍,只有两三名穿着破烂的乞丐在看到有马车经过时,畏畏缩缩地从墙角跑开。
“睡”了半路的季长安半掀眼帘,正见章庭湮从窗外转过头来,便又飞快合眼。
“这世上最可悲的事,不是被外人按着脑袋揍,而是外人都走了,自己人关起门来,自己揍起了自己,”章庭湮悠悠地叹,“真是造孽啊。”
季长安左眼皮子一挑,心不在焉地说道:“这世上最可悲的事,是有人被折腾去了半条命,被折腾的望穿秋水,折腾人的那家伙却转眼就忘了自己做下的孽。”
要不要含沙射影这么明显?
章庭湮斜眼望望车顶,“季大人您这么说话,真是一点都不幽默。咱能说点正经的么?”
“正经的是希望冯乔那头还能有点眉目。”
“我早想说的,冯乔那儿挺好的啊,摄政王全指望他来当替死鬼,能不好么。”
季长安不置可否,“我们带他一道回京,能撬开他嘴最好。”
“如果我是摄政王,整件事得这么玩儿,”她神态悠然,拿了几枚铜板在软椅上依次摆开,每枚铜板就是一个关键,“摄政王控制来福客栈不用说,他最大的一枚棋是冯乔。冯乔释放了牢中部分凶犯,收买丐帮,由他们妖言惑众并制造残杀,好鼓动暴动,借由暴动,动用灵州军队,军队一动,东卫那边可能会恃机动起来。东卫真动了,摄政王就会真反,假如东卫暂不出兵,想等摄政王先乱朝廷,那么以摄政王的谨慎,他进可反,退可守,还有个合理理由解释调动军队一事。然后朝廷追究暴动,难免会抓到一批暴民,那么到时候,暴民之乱的罪责自然会落在冯乔身上,冯乔一人,就可以把所有罪过揽尽。连我被设计在聚贤楼的事,都别想往军队身上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