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安懒得理她,“什么发现都没有,还不值当本官皱眉么?”
因为他说的好有道理,章庭湮竟无言以对。她漠漠地走上来,低头在萧靖手上一闻,眉头一皱。
季长安凉凉一叹:“是吧,没有发现,可不是件让人伤脑筋的事么……”
不对……章庭湮眼珠子飞快一转,灵光一现。
他的手上有味道,很特殊的气味。
季长安差点儿忘了章庭湮的鼻子十分灵敏,能闻见常人不能察觉的气味。
章庭湮靠近章庭湮,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是火漆味儿,火漆用于密封信件,说明他在死前,曾看过密信。净手后看的密信,可见信的始发者身份极高,不是卫帝就是卫太子。”
驿馆是前大学士府,一应设施都是由天裕国相关人员进行陈置,萧靖所住的这间屋内陈设华贵却异常简单,青花瓷器若干,沉香木花几一对,古典书籍十余部罢了,不可能出现信件与火漆,而季长安是绝对相信章庭湮嗅觉的。
到此刻为止,别说这间屋子,整个驿馆季长安都曾派人详查,并没发现信件。
萧靖的死,与他死前所接触到的信件,有关么?谁给了他信件,信件在哪儿,有什么内容,这些都是案中关键。
“大人,”赵万一说道:“属下只粗略为死者做了检查,暂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章大人所说的火漆味儿,她闻得见别人看不着,只能当作查案的一个方向,是不可以做为证据的。属下提议,将死者带回刑部,做进一步检验。”
季长安还没应声,屋外军靴声突突直响,有大批人马正赶来驿馆方向,“本官正想说他今儿怎么晚点了,果然少不了他的。”
摄政王不可能不动。
一位头上包着蓝方巾、书生模样的中年人走进屋内,寒着脸孔道:“季大人,小的是王府一名大夫,平时也为死者说过话,受王爷命令,来此与刑部共同查案。”
这边话刚落,钱俨领着数十名东卫属下不顾季长安侍卫的阻拦,执意要往屋内挤,钱俨红着眼眶,恶狠狠指向屋内的季长安:“你们天裕国阴谋杀害我东卫使臣,就不怕东卫与你们交恶么!堂堂太子太保,悄无声息死了,肯定是你们暗中给萧大人做了手脚,儿皇帝今日殿上扬言要杀了我们,于是等不及,当晚就动手了是么!全部给本官让开,赵直已被你们冤死,我们再也不会相信天裕国司法!”
季长安轻蔑一笑,钱俨是听见外头有人马来到,所以这个时候又要闹事了么。呵,泼妇行径。
命侍卫拦在门前,透过人群肩隙,季长安向钱俨问道:“那你说,要怎么做才合你们意呢?”
“我们要皇帝给我们说法,萧大人死在你国境内,你们休想撇清关系!”钱俨字字跋扈,得理不让,“萧大人死在你的保护之下,你首当其冲是第一嫌疑者,此案你连勘察的资格都没有。”
“我负责在驿馆外围安排防卫,近身保护萧大人的一直是你们东卫自带的侍卫,你说我是第一嫌凶,那你们的侍卫当比我有更重嫌疑才是。钱大人,我们就事论事,萧大人的死我们会给你个合理解释,可若你胡搅蛮缠,以交恶之辞威胁,别怪本官不讲情面。”季长安不卑不亢,甚至面带不屑。
钱俨悲愤过度,气息紊乱,撕开了嗓门吼道:“今晚保护萧大人的侍卫何在?”
话一出口,二十名侍卫齐唰唰走出队列,包括留在屋内监视季长安的侍卫们,分三排跪在钱俨面前,二话不说,拔起刀后果断地在脖间一抹。
季长安早看出他们动作,忽从身上拧下一枚纽扣捻于指间,用内力射向其中一名侍卫头领的手骨,那头领手上吃痛,长刀掉落,与季长安动作同时进行的是章庭湮点足而起,一个大跃身闪电般直冲那人,扣住他一条手臂,往下狠狠一按。
但那名侍卫首领还是倒了下去。
咬舌自尽。
季长安危险的目光忽一觑起,看来钱俨是要把所有责任天裕国身上推了,这更可说明萧靖的死,本就是件早有预谋的事。
就像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他也救不了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一阵鲜血飙射,二十名侍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很快没了活气,院中转瞬便充斥出浓浓的血腥味儿,让人连呼吸都胆战心惊。
在惊心动魄的死亡里,季长安和章庭湮相互一看,彼此心思各自明白。
该来的总会来,哪怕季长安把驿馆防得再密,也只能防住驿馆不被外来人潜入,防住他们的饮食不被人动手脚,管住自家属下,他们内部人员中却有很多的不可控因素,防不胜防。
“以钱大人看,此案要怎么查才算公正公平呢?”季长安修养算好,才能在劣势之前立得不动声色,叫人不可捉摸。
钱俨切齿道:“由我们的人,摄政王的人,和刑部一起来查,你季长安不可插手,总不能你一家独大,凡事由你们说了算。”
季长安冷笑,钱俨这个原先看来一脸怂样儿的书生,这一手玩的挺溜啊。把摄政王的人搅进来,那么此案还没查,便要落了下风,摄政王是谁?他和侯府的过节车载斗量,无时无刻不想着拔除侯府上下,这是轻的,摄政王的大目标在皇帝,前时摄政王隐隐有反的迹象,使臣之死对他来说是个绝佳时机,更不可能让萧靖之死真相大白了。再者说来,三方人一起查案各有各有的诡心,别说刑部能不能找到有用线索,就算有,也容易被人使绊子。
章庭湮望着院外,没有说什么,她和季长安都清楚,从东卫差使臣进京朝圣那天起,他们就已经输了一半。
“这事本官和你说的都不算,看皇上与摄政王那头是什么意思了。”季长安脸色沉沉,这头对萧靖的检验被使团的人拖住,还来了个摄政王府大夫,虽然他是第一个勘察现场的,却是除了一个火漆味儿暂无线索,何况味道不堪当作证据,还是一种只有章庭湮才能闻出的味道,不具丁点的说服力……
没等钱俨再争执,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响,听起来约有十匹之多,紧随其后是一个女子威压十足的声音:“摄政王有令,即刻控制季长安一干人等!”
岑靖寰。
她手捧摄政王谕,一路到来无人敢拦,直接驾马奔进萧靖所住的那座院内,随行的是十多名亲信军士,以及摄政王护卫长云哲。
来得好快!
“本公主还没进这破地方,便听有一只邻国狗在狂吠,你家太子太保死了,你不思去查明死因,反而一心想把这趟水给搅浑,”岑靖寰打马走近,停在那一地的侍卫尸首前,嫌恶地掩掩鼻口,“钱大人,负责保护萧大人的侍卫都自杀了,就算本可以从侍卫那儿获得的线索都一并随他们去了,你的做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萧大人的死,当中另有隐情呢。”
“这位是靖寰公主吧,”钱俨作势向岑靖寰躬下腰去,“公主此言差矣,在我东卫,护主不力的从属唯有死路一条,他们选择自杀,是不想等到判决那刻,连累到他们家人受责。这是东卫铁血的规矩,哪里会像公主所说,是本官企图在掩饰什么。东卫人,没有天裕人这么多的拐弯肠子。”
“呵,你嘴上挺能耐的么。”岑靖寰手拿谕令跳下马来,忽视了一脸正色的钱俨,走向季长安。
季长安与章庭湮双双向岑靖寰拱手见礼,其他侍卫从属们也都纷纷跪拜下去。
“季长安,本公主受皇叔谕令,为了不影响刑部与王府办案,要立刻带你离开现场,此案由云大人、王府仵作、刑部,另外再由东卫钱大人从使团中任调一人,三方联手共同查证。以彰显公允。”
“不知太后与皇上,可知道王爷谕令的事?”季长安不敢恭维,“谕令须有王爷与太后双双认可才有效力,这事不需要下官提醒吧。”
岑靖寰脸色略阴,慢慢地靠近季长安耳侧,抑声说道:“现在带你走,是为了保护你,你是驿馆的直接负责人,萧靖之死再怎么查你都难逃关系。你以为谕令是怎么来的?”
季长安面上一怔,拖着略见沉重的步伐,后退了两步。
听岑靖寰口气,摄政王谕令难道是她请来的?为的是让季长安在使臣被害一案的漩涡中抽身?
若公主心意是假,他此去前路莫测,若心意是真,他将羞于领受,这一走或许他会暂得安宁,可余下的那人,势必要担起所有重负,艰难中茕茕独行。
他退出岑靖寰火热的目光,向她深深一揖:“下官不能跟公主走,下官要等皇上命令。”
“季长安,摄政王没下令取你项上人头已算对你够客气了,你可知驿馆外有本公主一百名高手,本公主随时可命人灭了你。”岑靖寰含恨咬牙,秀美的丹凤眸子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怨气,眼光一转,停在季长安左手侧的章庭湮身上。
看得章庭湮后背一紧。
“你是在担心她么?”岑靖寰内敛一笑,抽动着她唇边傲睨的弧度,“本公主数十个数,你若不遵王令,本公主就连这位章大人一并带走。”她一步抵近季长安,唇角邪恶地挑起,“你不能参与此案是必然的了,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后都没有理由完全保你,而你觉得现在还有谁能站在有利于你的角度上,把这案子给查下去?”
季长安无心地听着岑靖寰威吓,静静看向站在他左侧的那人。
“皇上,摄政王,东卫,必然会各出一位参与此案。你饱含期待的皇上那头,还有谁比你的章大人更合适?你其实比谁都明白,顺我,我给你路,保你章大人没事,逆我,不用皇叔出手,单是本公主就有你操不完的心。”岑靖寰看着季长安,一步步向后退回,每退一步,便数一个数。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