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家乡五个月,历经了参加工作的精神折磨和工作环境的艰辛之后,子文决定回山东看望母亲。他向队长请了假,队长当着大家的面说:“小伙子刚上班不到五个月,要说按规定还没到转正期,是不能请探亲假的,可是他的情况大家是知道的,不管林场批不批,我这里就算批准了,子文你直接去找林场书记一把手更有把握些。”子文对队长满怀感激回到林场,他没进大房子直接去林场书记家请假,书记在家吃饭,子文还没说话就哭出声来,书记说:“在林场开会就听说了你母亲有病了,大家还议论来着,就破例批准你回家看看。”在林场干会计的书记夫人看着两眼饱含泪水的小伙子,不由的母性大发,她小声对书记说:“这小伙再有半年就转正,就可以享受探亲待遇,他工资这么低再摊上母亲生这么重的病,真是够呛。我看这样,等他从山东回来,先按探亲假给他报销了,等半年后再入账处理。”书记笑着说:“你掌握财务监督权嘛,你带头违反制度,看你以后怎样监督我!”回头对子文说,“你工作表现很好,你给你队长写的劳模材料我看过,很有水平嘛。你有困难林场应该照顾,你先到林场财务处预支一个月工资,预借往返路费,回来再说。”子文十分激动,他担心领导不准许他的请假,没想到,书记准了假还破例给以探亲假待遇。”他满怀感激地告辞了书记夫妇出了门。
子文坐在驰往山东的火车上,突发的变故使他手忙脚乱,上车后慢慢平静下来,凭窗而坐,他无心欣赏沿途的风光,成天趴在小桌上不抬头,母亲的病情撕咬着这个年轻人的心,他痛苦地陷入沉思之中。
子文从小知道,自己并非母亲的亲生儿子,老人家体弱多病没有生养,从李家抱养了他,他在李家是四兄弟之中的老三,一下子成为邢家的独生子,同时也从一个大地主的后代成为一个贫下中农子女,从一个没落李氏大家族的公子成为一个在村里独门独户独姓又是独子的末等人家的儿子。慈爱的母亲虽然家贫,可她把子文视作掌上明珠,她的喜悦、满足、期望全部倾注在子文身上。他被抱到邢家才出生半月,母亲没有奶汁喂养他,便抱着他向村里的哺乳期女人讨要,这些女人们对母亲善良友好,对子文也很同情,纷纷解怀从饥荒年代的有限的奶水中匀出一些哺给子文,这点奶水都是吃糠咽菜的饭食,凭着身体的天然功能提炼出来的。这宝贵的奶水给了子文,无疑是从自己孩子口中夺出来。子文懂事以后常想,这些奶水比血更珍贵、比肉更难舍,这些人不图恩不图报,就是因为母亲日常乐于助人的结果啊。当然这种哺育是远远不够的,大部分还得母亲喂养,那时光岁月艰难没有什么名目繁多的代乳品和保健品,白面就是奢侈之物,用点白糖也要托人买。母亲就是用这两种东西喂养嗷嗷待哺的十五天的婴儿,喂养办法是将面食与白糖嚼成糊状嘴对嘴哺之,她用自己的唾液和牙齿使这两种食品变成代乳品,帮助子文的胃消化了婴儿难以消化的东西。哦,敬爱的母亲,子文时常在心中念叨:“我没福吮吸到您的乳汁,却有幸吃到比乳汁更珍贵的唾液!”
子文小时多灾多难,使母亲倍加煎熬和担心害怕。子文刚刚会爬的时候,弄倒了竖在墙上的一扇铡刀,铡刀在子文的背上劈了一道大口子,几乎要了他弱小的性命,一个多月他不能仰着躺,母亲夜以继日用自己弱细的胳膊托着子文,直至伤好。子文两岁时,母亲刚刚把一盆面条端在饭桌上又转身去拿碗筷,子文伸手够桌上的面条,把盆弄翻正扣在子文细嫩的身上,后背的皮肉几乎全部脱落,这一灭顶之灾落在子文头上,也落在母亲头上。母亲依然是用她软弱无力的双臂昼夜托着像剥了皮的猫一样的子文,使子文的后背朝外,减少疼痛。医院不愿收留这个生命垂危的孩子,母亲不放弃最后的希望,到处求医。后来在别人的指点下,出去几十里路的一个偏僻村庄,找到一个反革命分子,此人在解放前曾在东北深山种大烟时,隐藏过一个被解放军追剿的土匪,土匪为报答救命之恩,把治疗烫伤的绝世秘方传授与他,事发后他被判刑。在监狱服刑的时候,这时东海舰队一艘舰艇起火严重烧伤多名官兵,医院束手无策,就凭着是部队医院,不怕这个反革命分子迫害人民子弟兵,大胆的把他弄得部队医院,他为这批官兵治好了烧伤,被提前释放发回原籍改造,此人出狱后拒绝为人医治,谁也求不动他。母亲双手托着子文,找到这个奇人村里,她长跪不起,流泪满面,哀哀地哭泣两天两夜,最后她支撑不住晕倒在地,在倒地的那一刻,她把奄奄一息的子文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趴着。那神秘的老人终于出手相救,奇迹般地从死神手中夺回了子文幼小的生命。一个月后那个老人坚决不要任何报酬将子文母子推出门外,关上了门。
感谢上苍,上苍长眼留下了子文,同时也留下了母亲,那是母亲对上苍的感动。如果子文夭折了,母亲也会悲痛而绝。母亲不但养育了他,并以她柔弱的手加上坚定不移的信念,有一次次夺回子文的生命,子文与母亲命运成为一体不能分割,母亲的恩情无比的神圣。在子文幼年的贫困生活中,除了没有吃的,冬天少衣御寒,母亲解开棉衣用她最温暖的胸脯给子文以温暖,子文手冷了,母亲掀开衣襟把一双冰凉的小手揣进怀里,脚冻了,母亲将子文放在炕上把一双小脚搂进怀中将她有限的体温传给子文,晚上睡觉的时候,母亲拥着子文,子文的双手总不由自主伸向母亲动过大手术的残缺的乳房,在温暖中入睡。子文这种由母亲拥睡的习惯一直延续到八、九岁。母亲是个矮小的女人,她把自己有限的体温毫无保留的给了儿子。如今子文成了大人,母亲老了病了更加矮小,体温更有限,此刻,子文多么想来到母亲面前拥起她,把自己年轻的身体旺盛的火力传道她身上,使她得以温暖得到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