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坡岭山脚,九点半,包括刀疤刘在内的六十四名老兵和陈二猴站在宋炎华面前。
宋炎华眼光看向最前列的刀疤刘,“刘连长,出列!”
“到!”腰间缠满手榴弹的刀疤刘兴奋地跨前一步,“请营长下命令!”
“刘连长留下,率剩下的弟兄协助后勤连、警卫排防御横坡岭!”
“那……”刀疤刘傻眼了,“那谁带队?”
“我!”宋炎华的话让队伍一阵骚动,刀疤刘更是连叫不行。
“刘连长,服从命令!”
见宋炎华板起脸,刀疤刘也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立正道,“是!”
示意刀疤刘走近点,宋炎华叹口气,轻声道,“刀疤刘,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不管谁去,都不许争!”
刀疤刘嘴一张就道,“营长,那为什么不让我去?”
看了眼队伍,宋炎华淡淡一笑,“刀疤刘,你自认为有能力完成任务吗?”
“这……”刀疤刘提了个自以为两全其美的建议,“那我也一起去!”
“不行!”宋炎华毫不犹豫地拒绝,“你留下坐阵,我才放心!”
“营长的意思是那个黄参谋?”刀疤刘也不是真的傻,马上明白。
嗯了声,宋炎华小声道,“你一定要看住那小子,他万一跑的话,后勤连和警卫排也会乱!”又补充一句,“不过要保证黄参谋的安全!”
知道再劝也没有用,横坡岭同样重要,刀疤刘只得敬礼道,“营长,保证完成任务,您可得小心!”
还了一礼,宋炎华冲陈二猴一挥手,“带路!”
待宋炎华一行隐入夜色,刀疤刘才匆匆去找黄诚。
栗山巷,第140师师部,简单晚餐后汇报完第140师近日作战情况,师长李棠略显紧张地看着自始自终一言不发的第九战区督查处副处长黄澄明。
终于,黄澄明脸色一展,浅笑着道,“李师长,贵部虽伤亡较大,但也很好地执行了战区的要求,这一点我会向司令部如实反应!”
“多谢黄副处长!”李棠暗暗长吐口气,连忙谢道,有了对方的评价,这战后补充就好争取了。
“按李师长刚才所言,小鬼子将于今晚奇袭横坡岭?”
李棠忙简单介绍下判断过程并强调已派出主力增援,却发现黄澄明对这些细节好象没有多大兴趣。
“那个横坡岭是哪个团的防区?”黄澄明又漫不经心地问。
这下李棠更不解了,不知对方问这些具体部署到底是什么用意,只得小心道,“是补充团!”
“补充团?”黄澄明的表情明显紧张起来。
还以为对方是担心补充团战斗力不行,李棠忙表示补充团团长程奎朗已将团直属部队全部增援横坡岭,没想到黄澄明的紧张情绪更甚。
就在李棠担心吊胆之际,一直站在黄澄明后面的副官上前一步,轻轻在李棠耳边道,“李师长,副处长的侄儿就在补充团任作战参谋!”
“啊!”李棠马上想起军长亲自打招呼让他安排的军官,“是不是黄诚中尉?”
“对!”副官点点头,转头看了眼低头品茶的黄澄明,又小声道,“副处长可是将黄中尉视为已出,李师长能否将他调回?”说到最后,这声音几乎低得不可闻。
李棠反应也很快,眼珠子一转就有主意,“黄中尉是中央军校高才生,师部正好缺一名作战参谋,我这就命令他立即前来报告!”
话虽是朝副官说的,可他一直用余光观察着黄澄明反应,见对方紧锁的眉宇一下子松开,马上叫进一名参谋去发报。
数分钟,补充团回电,黄诚目前不在团部,很有可能已随一众主官去鸭婆山指挥战斗。
见黄澄明的表情再次阴沉下来,李棠忙要求补充团团部立即派人去联系程奎朗。
“小鬼子对鸦婆山进攻虽猛,不过补充团主力也集中在那,黄中尉不会有事的!”李棠表面上是向副官实则是向黄澄明解释。
“那就好!”副官报以一阵苦笑。
十多分钟后,团部前来联系的军官出现在枪炮声震天的鸭婆山,在指挥部找到了已打红眼的补充团团长程奎朗。
看了眼电报,精神高度紧张的程奎朗也没有多想,冲军官吼道,“告诉师长,黄参谋率后勤连和警卫排去增援横坡岭了,等打完这一仗就让他回师部报到!”说完又观察起战况。
见状,那名军官也只得返回团部。
再次接到补充团电报时,已是十点多,李棠看完电报,冷汗就唰的一下冒了出来,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探头看电报的副官也是一惊,连忙走到黄澄明边上低声耳语。
李棠气急败坏得朝参谋吼道,“命令程奎朗,立即将黄参谋从横坡岭护送到师部来!否则……”余光注意到黄澄明的脸色铁青,便狠狠道,“否则老子撤了他!”
“是!”见师长竟为一名中尉发这么大火,参谋吓一跳,忙小跑着去发报。
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李棠强笑着解释,“黄副处长,这……”
挥挥手,黄澄明制止李棠下面的话,淡淡道,“大战在即,这个程团长也是公事公办,蛮好!”
蛮好两字,再加上黄澄明眼中闪烁的森然寒光,李棠知道那个黄诚真出事的话,程奎朗肯定完蛋,而自己也没有好日子过,不由暗暗将程奎朗骂的狗血喷头。
就在李棠急盼回电之时,时间已到十时半,随着日军大队长的一声令下,第234联队第1大队宿营地热闹起来,一千余名日军开始攻击前的准备。
与此同时,硝烟弥漫的鸭婆山阵地上,再次将日军击退,程奎朗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就接到了李棠用词严厉的电报。
这一次程奎朗终于想起黄诚强大的背景,以为李棠是怕这人在横坡岭出事,虽然有点不以为然,不过也只得从命。
刚要下令,却又想起一事,程奎朗不由为难起来。之前对横坡岭守军下达的可是战至最后一人也不得后退的死命令,现在就这么让黄诚撤下来,其他官兵会怎么想?军心会不会为之动摇?
那名军官见程奎朗还在犹豫,忙小声提醒,“团长,师长下达的可是死命令!”
“师长?”程奎朗突然有了主意,吩咐军官,“记住,到了横坡岭,一定要说清楚,是师长亲自下令让黄参谋回师部的!”
军官也明白程奎朗的意图,连连保证。
且不说第140师上下为黄诚安危忙乱,在陈二猴带领下,队伍沿着时隐时现的山路快速前进。
队伍最后停在一处悬涯边,陈二猴指指月光下影影绰绰的对岸,小声道,“宋营长,翻过山谷就是土咀岭背后,到小鬼子阵地约三公里!”
闻言,精神一振,宋炎华运足目力看下谷底,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忍不住再次问,“确定只有二十多米?”
“是的!”
见陈二猴回答的如此干脆,宋炎华也不再犹豫,命令他先下去。
将绳索紧紧系在一棵树上,陈二猴又用力扯扯,便往身上缠了一圈,吸口气就背对着山谷跃下去。
在宋炎华等人紧张的目光中,陈二猴灵活的在山壁上一荡一荡着渐渐融入黑暗。
数分钟之后,绳索突然动了下,停顿几秒之后又连续抖动三下。
“下!”
宋炎华轻喝声中,一名少尉学着陈二猴的样子荡入谷中,其他老兵也将另十根绳索绑好,依次滑降。
十多分钟后,待收到最后四名老兵降至谷底的信号,宋炎华将十根绳索解开扔下,走到最后一根绳索前,将绳索缠在腰间,左手抓住绳索上端,右手抓住绳索下端,身体微微后仰,两腿分开。
只见宋炎华猛吸一口气,双腿一蹬,跃入谷中,绳尽身体晃向山壁时,双腿再次用力一蹬,向后晃动时,右手轻松绳索,身体迅速下坠。如此十来次反复后,双脚终于踏到坚实的谷底。
喘着粗气,宋炎华迅速走向近百米开外的另一处山壁,陈二猴已将一根绳索缠在身上,正寻找着当日的路线。
仰头一看,虽只有二十多米高,但起伏不平的山壁却有若直冲夜空,宋炎华不由倒吸了口冷气,虽然陈二猴上次已爬过,但那是白天,而晚上的难度肯定要增加几分。
“陈二猴,有把握吗?”宋炎华悄声问道。
这一次,陈二猴的脸色严肃起来,这种山壁在白天对于他而言难度并不大,问题是因为晚上视线受限,很难找准正确的支撑点。
从对方的反应来看,宋炎华知道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虽然心中逾加紧张,但也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再给对方任何压力,便强笑道,“尽力而为就行!”
宋炎华的安慰,并没有让陈二猴轻松下来,他清楚,此次夜袭能否成功首先取决于他的攀爬。
见对方的表情更僵硬,宋炎华暗暗一叹,重重一拍对方的肩膀,沉声道,“陈二猴,上去后,发现实在不行的话就下来,别做无谓牺牲!”
明明是普通的一句话,陈二猴却心中一暖,他自从被强拉壮丁以来,早已习惯军官漠视士兵生死的作法,何时见过宋炎华如此关心士兵的长官。
“长官,保证完成任务!”
庄严敬了一礼,陈二猴决然转身从选定的地点开始攀爬。
恍如一只灵活的猿猴,只见陈二猴瘦削的身体在凹凸山壁间闪转腾挪,缓缓但又坚定地向上推进着。
宋炎华和老兵们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陈二猴渐淡的身影,突然身影停住了,久久没有动作!
“怎么了?”老兵们纷纷发出疑问声,宋炎华则紧张地屏住呼吸。
猛然,陈二猴身体往下一缩,骤然腾起,整个身体竟完全悬在空中,然后在众人几乎呆滞的目光中慢慢上升。
当陈二猴身形完全稳定,人群中响起一阵长长的吐气声,宋炎华也松开紧握成一团的双手,这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急促地喘息着,顾不上擦拭满脸汗水,龇牙咧嘴的陈二猴伸出还在颤抖的双手,火辣辣处的掌心、手指皮肤几乎全部磨破,鲜血淋漓。
猛吸几口气,陈二猴再次攀爬起来,很快就脱离下面众人的视线,而在他的身后,一块块凸石皆被染上红色。
当距崖顶仅余两米左右时,陈二猴再次停下来,贴在山壁上仔细观察,却绝望地发现,上、左、右三面竟再无任何一个可以借力的地方!
下去重新攀爬?可一想到那处凸起的巨石,陈二猴知道自己的体力根本不可能再做出之前的悬空动作。
也就是说陈二猴陷入了上下两难的境地!
“怎么办?”
体力还在一点点消耗,就在陈二猴决定下去冒险翻越巨石之时,左下侧一丛斜竖的黑影映入眼帘,忙睁眼努力分辨,隐约是一棵树!
那棵树可能很细,也可能扎根很浅!陈二猴却在数秒内就做出了抉择!
向下同样是冒险,还不如拼死过去!
估计下距离,扑过去不成问题,但考虑到冲击力太大,陈二猴犹豫下选择了个比较安全的办法。
解下绳索,小心蹲下,将绳索缠绕在石头上,陈二猴又在绳索三米处打了个活结。
做完这一切,陈二猴急促地猛吸几口气,狠狠一咬牙就滑下石头,在绳索绷紧后,双脚用力蹬下一块凸石侧面,身体迅速向左侧晃去。
当身体晃到那棵树上空时,绳索也将绷紧那一瞬间,陈二猴一抽活结,身体迅速坠落。
哗啦的声响中,陈二猴重重砸在树上,不顾疼痛,死命搂住并不太粗的树干。
“咯吱!咯吱!”树枝一阵乱摇、“哗啦啦!”碎石脱落掉下山谷。
“陈二猴,怎么了?”宋炎华紧张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没……没事!”陈二猴吓得脸色苍白,连说话也结巴起来。
稳定下情绪,陈二猴将腰间绳索全部放下去,叫道,“长官,我把绳子放下来,再吊一根上来!”
谷底,宋炎华虽然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刚才的动静和陈二猴的语气来看,肯定经历了极其危险的一幕。
待老兵系上绳索后,宋炎华拉下示意陈二猴拉了上去。
又过数分钟,绳子再次垂下,老兵们欢呼着将另八根绳索全部系上去。宋炎华终于放下悬在半空的心,看下手表,十点四十,和估计的时间相差不多!
不一会儿,绳索纷纷扔下来,老兵们一个接一个爬上去。
宋炎华还是最后一个上去,却见老兵们围成一团,心一沉,忙过去,只见军装几成破片的陈二猴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脸上、双手更是血迹斑斑,好在眼睛是开着的。
“他怎么了?”宋炎华连忙询问正在检查的少尉。
“营长,都是刮伤,这小子没事!”少尉呵呵笑着站起来,“应该是脱力,休息一阵就好了!”
“陈二猴,那你就在这儿等我们!”宋炎华俯身道,见对方挣扎着想起来,又安慰道,“放心,我们一定会回来接你的!”说完示意少尉带人将陈二猴抬到一个隐蔽的地方。
对照下地图,宋炎华率队伍直扑三公里外的土咀岭。
与此同时,第234联队第1大队的一个小队以班为单位,一前两后呈扇形向横坡岭搜索前进,紧随其后是的前锋中队,主力则远远跟在后面缓缓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