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张涛又道,“不过,各位也是久经战阵,都知道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是都接计划打仗的话,还打个屁仗!”
“对、对、对!”陈肃算是听出来了,副师长有意给宋炎华开脱呢,马上应和道,“宋营长能随机应变,及时出击敲掉小鬼子炮兵阵地,为我师接下来的防御作战大大减轻压力,这是功!”
和陈肃对了个会意的眼色,张涛盯着依旧还是一副处事不惊表情的宋炎华道,“此次宋营长算是功过相抵,就不再追究,至于师长和你们团长那,我出面帮你解释!”
此言一出,不少军官都长长吐口气,这结局无疑是最好的,后勤连连长和警卫排排长也算是轻松了点,只有黄诚很失望,原以为还能分点军功呢!
虽在决定偷袭日军炮兵阵地之时,特别是在听说要不是援军提前抵达,横坡岭早已丢失后,宋炎华就做好接受军法处置的准备,没想到副师长竟用功过相抵的办法为自己开脱,当下感激道,“多谢副师长!”
从军官们的反应来看,张涛知道自己此举算是顺应军心,心里很是得意,但有的话还是要说的,又一板脸,“宋营长,这次只是特列,下次如有此种情况,必须向上面汇报,得到批准后才能行动!否则军法无情!”
团长会批准才怪呢!宋炎华当然不会笨到说出口,而是老老实实地应了声是!
“那此事就此结束,谁也不许再提!”
当张涛说这句话时,绝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将会远远超出他的控制范围。
“对了,宋营长,你过去看下,那儿有个兄弟好象有什么心事未了?眼睛始终合不上眼!”见宋炎华不解地看着自己,张涛又道,“好象是你营的一个连长!”
话音刚落,就见宋炎华脸色大变,猛地扑过去。其他三个连长早就战死,遗体也已处理,那这个连长只能是刀疤刘了!
“营长!”两名新兵正小心清理着刀疤刘破烂的遗体。
望着触目惊心的刺痕、几乎炸烂的右侧身体,怒睁的双眼,宋炎华悲吼一声扑倒在地。
如此反应,让跟过来的张涛他们迷惑不解,这几年第140师和日军大打小打加起来不下于几十次,军官们也早已习惯生离死别。
宋炎华情绪如此激烈,其实也是有原因的。自他投军开始,就和刀疤刘分在同一个班,这四年来两人可以说是生死与共。
虽说战场无情,但宋炎华还是无法接受刀疤刘战死的事实,瞪着通红的眼睛朝两名新兵低吼,“怎么回事?刘连长怎么牺牲的?”
“这……”两名新兵看了眼军官们,特别是注意到后勤连连长和警卫排排长正用恶狠狠的眼光看着自己,再想到自己当时也是丢下连长逃跑的,只得按这两人的话说刀疤刘是主动留下断后才战死的!
“断后?”这说法打死宋炎华也不相信,就是要断后也应该由警卫排哪怕是后勤连负责,以三营新兵的战斗力,刀疤刘再勇猛,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可接下来任凭宋炎华如何追问,两名新兵干脆闭口不答。
陈肃倒是心里有点数,不过这是补充团的事,他不想管,也轮不到他管,见张涛要开口,怕事情闹大,到时不好收场,忙劝道,“宋营长,还是让这位弟兄早点入土为安吧!”
从新兵胆怯的表情,宋炎华感觉刀疤刘战死肯定有什么隐情,知道有这么多军官在场,也不会问出什么,便先将疑问收起来。
凝视着刀疤刘那双空洞的眼睛,心一酸,眼角泛起泪花,宋炎华缓缓掉出右手,悲声道,“刀疤刘,兄弟,安心上路吧!只要我一天还活着,就会杀一天小鬼子!”
让所有军官吃惊的事再次发生,未等宋炎华的手指碰到,圆睁的双眼竟自行闭上。
没想到让这名连长死不瞑目的原因竟是杀鬼子!张涛长长一叹,“真汉子!”说完,就返回临时指挥部,师长还在等汇报呢!
宋炎华留了下来,一是想最后送一程刀疤刘,二是查问真实情况。
忙碌一会儿,宋炎华率两名新兵朝简陋的坟堆恭恭敬敬三鞠躬,然后一指坟堆,朝两名新兵厉喝道,“两位弟兄,我再问你们一次,刘连长到底是怎么战死的?”
最后在宋炎华的逼问下,两名心里有愧的新兵抽泣着将当时的情况一一说明。
听完叙述后,宋炎华却沉默了!如果仅仅是后勤连连长和警卫排排长临阵出逃的话,他就是拼着营长不做,也要逼团长将这两人军法处置。
问题出在黄诚身上,没有他的突然离去,军心就不会涣散,这两人胆子再大也不敢纵容官兵逃跑。
可黄诚却又是师长下令调去师部的,难道要追究师长的责任?
想到这里,无力之感油然而生,宋炎华再次看向坟堆,眼光中除了悲伤、愤怒外,又多了几分无奈。
见宋炎华沉默不语,两名新兵互视一眼,其中一名新兵壮着胆子嚅嚅叫了声营长。
“嗯!”宋炎华转头望去,新兵脸上的无助、紧张表情让他心中又是一痛,知道两人在害怕什么,便小声吩咐,“刘连长的事以后不要和任何人再提!去休息吧!”
“是!”果然,两名新兵脸色明显轻松下来,连连点头,朝坟堆鞠了一躬才离去。
又呆立会,宋炎华也缓缓离去。
笼罩在横坡岭上空的硝烟渐渐散去,如银月光洒下,温柔地抚摸着岭腰处一座座微微隆起的土堆。
战争终会结束,时间也会抚平一切伤口,用不上几年,大自然就会将战争痕迹一一抹去。有一天,当后人们发现这些草丛中的坟丘时,除了奇怪外,又会有几人知道这些人的故事、这些人的名字?
英雄无名!无名英雄!
朝阳中,李棠来到黄澄明一行休息的院落,那双因几乎一夜未眠而通红的眼睛中尽是忍不住的笑意。
“孙副官,早呀!”和正在洗漱的副官打个招呼,李棠看了眼堂屋,又问道,“黄副处长呢?”
“李师长来早了,副处长还在休息呢!”副官打着哈哈,眼光看向李棠手中的电报。
有些失望,李堂还是强打着精神笑笑,“孙副官,张副师长的电报,没想到黄参谋还立了一功呢!”
立功?副官可是深知这黄诚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除了会耍些心机外,竟也能立功?
带着好奇,副官接过电报仔细看起来。
当看到宋炎华违抗军令偷袭日军炮兵阵地时,虽上面写着黄诚也是制定计划人之一,副官还是冷哼声,“这个宋营长好大的胆!”
李棠附和了声,不过倒也不担心,有黄诚参与,功过相抵足以解决此事。
副官可能也是想到这点,没有再说什么,又看起电报。
李棠却多嘴了一句,“这个宋炎华就是太不安分,否则凭他以往的战功,当个团长也绰绰有余!”
“是吗?”副官随口应道,突然眉毛一跳,也不看电报了,打听起宋炎华的往事。
带着不解,李棠简述起宋炎华这几年来立下的战功和违反的军令。
听完,副官眼中的喜意更浓,嘴中直道有意思,然后又朝一头雾水的李棠道,“这样吧,还有劳李师长下令将这个宋营长,嗯,……”看着电报又道,“还有江连长、姜排长和陈二猴立即召回来!”
没等李棠开口问,副官就笑着道,“副处长会这对个宋营长很感兴趣的!”
带着满脑子问号,李棠匆匆走向指挥部,而副官则是轻快地走向堂屋。
“副处座!”副官毕恭华敬叫了声,正在品茶的黄澄明头也没抬,“和李棠说什么呢?”
将电报递过去,待黄澄明看完,副官又小声说了会,然后自信中又有几分紧张地等待着。
沉思良久,黄澄明终于道,“先将这个人的档案要过来看下!”
知道事情有眉目,副官犹豫了下才道,“副处座,卑职已让李师长将宋炎华立即召回!”
闻言,黄澄明的眼光冰冷起来,直到副官的表情越来越不自然,才淡淡道,“你就这么自信?”
打了个寒颤,副官解释道,“副处座,李师长的话应该不会夸张,属下认为此人完全胜任!更重要的……”说到这儿咽了口口水,又道,“侄少爷此次也立了军功,不如趁此机会谋一份主官职位!”
黄澄明的眼光一下子亮了下来,暗暗盘算起来,第140师接下来没有什么多大作战任务,让黄诚呆在一线部队,不仅没有什么危险,等战后论功行赏,这履历也拿得出手。
接副官的意思,是想让黄诚取代宋炎华的营长位置!主意是不错,实施起来却一点也不简单,毕竟,宋炎华算是功过相抵,而黄诚只是个刚从军校毕业的参谋,这与情与理都说不过去!
不好操作,不等于不能操作,黄澄明反复斟酌会就有了主意,便让副官去把李棠找来。
给两人彻上茶好,副官退了出去,小心的合上房门,但没有立即离去,而是点燃一支烟。
只听里面两人寒酸几句后,李棠用不解的声音道,“黄副处长,这是您要的档案!”然后响起翻纸声。
副官已粗粗翻过宋炎华的档案,感觉此人就是最好的人选,果然,时不时传来黄澄明满意的声音。
“金陵大学的学生?还懂日语?”、“自幼学武,善搏击!”、“文武全才嘛,怎么来参军了?还是主动的,真是少见!”、“啧啧啧,南昌会战中率部击毙日军中队长以下三十五人!”、“不顾上峰撤退命令,为掩护老百姓转移,多坚守数小时,致使部下伤亡过半”、“第一次长沙会战中……”、“第二次长沙会战中……”……
最后黄澄明感叹道,“李师长,这个宋营长的确是个人才,打仗厉害,这违反军令的本事更厉害!”
接着传来李棠尴尬的笑声,“黄副处长,此次宋营长虽再次违反军令,但横坡岭没失,也算功过相抵!”
没想到黄澄明低喝道,“李师长,薛总司令的训令可说的很清楚,其中有一条就是违反军令者严惩不怠!”
“这……”
知道下面就是两人的计价还价,副官识趣地疾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