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兴趣走近去看看那座建筑物的外观,我只想要快些离开这里,去到那座梦中所见的白色小木屋。虽然更深露重,星寒风冷,但我仍然踏上了下山的道路。此时万籁俱寂,陪伴我的只有路边草丛中偶尔响起的喁喁虫鸣。
梦境就是梦境,梦中所见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但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就是坚定的认为,那栋白色木屋,一定是真实存在着的。并且,隐隐的,我似乎知道去往那里的路线。具体的地点我难以用语言描述,但我相信,跟随着我心中模糊的信息,我必定能够到达那处所在。
下山的路途十分遥远,路上一户人家都没有,柏油路两旁尽是幽暗的山岭,在月光下看不出本来面目,全是黑糊糊的一片。看起来,这条公路所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抵达我逃出来的那座建筑物。
快要走到山脚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山脚底下的三岔路口处,有一个小小的公车站。我站在公车站牌前方,查看透明塑料壳里面的一排站名。视线慢慢的上下移动,没有找寻到熟悉的感觉。站名旁边有一幅本地地图,我凑近了仔细观看。看着看着,其中一处地名引起了我的注意。“黄叶林?黄叶林……”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就是这里了吧?
要到达黄叶林,需要先从这里乘车到另外一个地方,然后再从那里搭乘其他的班车。我站在站牌前等待了十几分钟后,一辆浅蓝色公车晃晃悠悠的抵达了车站。
公车里面只有零星几个人,空荡荡的。我在后排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侧过头看着车窗外面不断飞逝的景象。初升的朝阳洒下淡金色的光芒,夜色中幽黯的山林在阳光下展现出了它真实的面貌。青翠的青翠,碧绿的碧绿,树梢和草叶上还沾染着未干的露水,偶尔晶莹的一闪。
公车逐渐开出了山岭,路边开始出现一户户人家。有的人家仍然关门闭户,有的人家已经打开大门开始了一天的生活。公车行至一个陡弯时减缓了车速,慢悠悠的开始转弯。路旁一户人家正在宰杀一只小羊,黏稠的黑红色血液流过羊羔白白的毛皮,落入到地上一只白瓷盆里。羊羔有气无力的哀哀叫唤着,即将气绝。或许是面临死亡之前的最后一次挣扎,它使劲的甩动了一下头颅,一大股鲜血被甩落在青灰色的地面上,十分醒目。凝望着那片鲜艳的血迹,我突然想起,我好像曾经目睹过与这极其相似的场景……头痛再次毫无征兆的袭来,脑海中又浮现出了破碎的记忆……
依然是在那条黄叶飘零的山间公路上,银灰色越野车斜斜的停靠在路边,被扎破了的那只轮胎已经被卸下来,放在了一边。我和阿灵蹲在车子旁,正在给车辆换上新的备用轮胎。阿灵伸长手臂扶着轮胎,而我则在旋转着螺丝。这个时候,路边的树林中突然窜出来一个十分高大强壮的男人,蓬头垢面,一部乱蓬蓬的络腮胡遮去了大半面容。他手里握着一把黑乌乌的铁锤,几大步就走到了我和阿灵的身后……
坐在公车上的我头痛愈加剧烈,忍不住抬起双手抱住脑袋低吟出声。而脑海中的画面,仍然在继续放映着:
我和阿灵都在聚精会神的摆弄轮胎,压根没有注意到那个络腮胡的出现。那人大步走到我们身后,高高的举起他手中的铁锤,重重的击打下来,落在阿灵的后脑上。我惊诧的转头,却见身旁的人喷出一口鲜血,歪倒在地。那鲜艳的血液洒落在青灰色的路面上,触目惊心。我骤然起身,望向那个络腮胡,一个“你”字尚未出口,额头上已挨了一击,软软的栽倒下去……四周陡然一片漆黑,然而在漆黑中似乎又有一团浓烈的暗红,黏稠、血腥,四处漫延,要将我吞没……
嘶——我倒抽一口凉气,从黑暗中清醒过来。一缕阳光正透过玻璃照在我惊容未消的脸庞上,我在玻璃的倒影中看见自己的眼睛,惶惶不安,还留存着残余的惊惧之色。
原来,我和阿灵在旅途中被人袭击了,似乎,袭击我们的人就是在道路中央放置障碍物的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种毫无目标的谁碰上就是谁的方式,像极了传说中的变态杀人狂……我还活着,我是怎么从他手里逃出来的?阿灵呢,阿灵现在又身在何处?
我像是深陷在一片黑沉沉的望不到底的深水中,难以呼吸,逐渐向下坠落。我伸出手大声叫喊着,可是谁都听不到我的声音,谁都救不了我……
公车到达了终点站,我要在这里换乘另一班车。虽然我并不觉得饥渴,但为了能精力充沛的去做接下来要做的事,我还是在路边小店里买了水和食物吃喝下去。在这之后,我走进公厕里上了个厕所,又用冷水漱了漱口,洗了把脸。等我从公厕里出来以后,刚好有一辆开往我的目底地的公车抵达了这个车站。
这辆车与我先前搭乘的那辆截然相反,车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几乎都找不到空位了。只有最后面的那一长排座位上,还有两个位子。我走到最后方在其中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汽车经过了两个站之后,又上来一个乘客,在我旁边坐下了。当他一走到我身旁,我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垂眸一看,这个乘客的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了好些血淋淋的动物肝脏。
汽车摇摇晃晃的前进着,血腥气一阵一阵的涌进我的鼻腔。在这种狭小而封闭的空间里,各种气味尤为明显而持久。我被血腥味熏得一阵头晕恶心,恍恍惚惚之中,看到了一幕活动着的场景。在那场景里,我也闻到过类似的气息……
……在那间我曾经见到过的肮脏昏暗的房间里,我的额发上凝结着干涸的血痕,慢慢的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乌黑的铸铁栏杆,而在我身旁的地面上,倒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我伸手扶起其中一个,轻轻的拍打他的脸,连声唤道:“阿灵,阿灵,醒醒……”
阿灵终于苏醒过来,却还是有点精神恍惚,神思不属。他的伤在后脑,比我的要重,是以一时半会儿连话都说不出来。我把他半扶半抱的弄到一个稍微干净点的角落里,让他靠坐在墙壁下,自己则仔细打量我们身处的环境。这个房间的一小半区域被焊上了一排铸铁栏杆,像个小型的监牢。我、阿灵、还有地上躺着的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陌生人,都被关在这个小型监牢里。而房间的另外一半区域,则像是一个屠宰场,到处都是血污,墙上还悬挂着许多明光铮亮的利刃。我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我伸出双手紧握着冰冷的栏杆,怔怔的望着外面靠墙而放的一张厚实的木案。木案被一团团一片片的乌黑和暗红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方一颗白炽灯泡轻晃了几下,我的心似乎也跟着晃了几下。这张木案,这张木案,好像,刚好可以放上去一个人……
突然间,我感觉到了一道视线正望向我,偏头一看,是地上躺着的那个陌生人,睁开了双眼,定定的看着我。他见我看向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从中挤出嘶哑的声音:“又来了两个冤死鬼,黄泉路上,我也不寂寞了。”
“你胡说什么,我们又没死!”我的声音一出口,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其嘶哑程度,比起地上的人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之。
“没死吗?快了。”那人说完这句话后,就又闭上了眼睛,一幅不想再理睬我的模样。我小心翼翼的挪到他旁边,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咧开嘴,嘿嘿的怪笑起来:“你看着吧,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他笑着笑着突然又开始嚎哭起来,哭得涕泪交加,毫无形象可言。他哭得躬起了身子弯得像只虾米一样,边哭边说着:“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这个人似乎有点精神崩溃了,我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我和阿灵,会死在这间肮脏的小屋里吗?
那个络腮胡一直没有出现,阿灵的状况越来越差,他开始发烧,说胡话。我的状态也不好,额头一直在隐隐作痛,并且饥渴交加。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络腮胡打开小屋的门走了进来。
被关在囚笼里面的三个人中,只有我一个人是神智清醒的。见到络腮胡现身,我连忙向他求饶,询问他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里。以及,允诺他如果放了我们,我会付给他大量的钱财。络腮胡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只是从铁栏的缝隙里塞进来水和食物。看起来,他并不想立即要我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