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真的没有可以迅速查找条目的宝物吗?”这已经是猗苏第四次这么问了,绀青衣裳的青年仍旧耐心地回答:
“应该没有。”
猗苏有气无力地把又一本没有“向桐”二字的《溯世书》推回书架,眨了眨酸涩的双眼,长长叹了口气。对方仍然在认认真真地寻找,靠在书架底端的模样倒像是苦读的书生。
就在这时,换班的钟声响起,青年倏地起身,拍拍袍子下摆:“我要上工了,明天继续帮你找。”
语毕,他竟然凝聚起一片云,躺在上头,打着哈欠出了门。
真是个有趣的人。猗苏将书册整理好,记下阅读过的方位,揉着眼睛向外走去。天色渐暗,还下起了蒙蒙的小雨,浸润了上里的色调,令建筑的华美里头多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蕴藉。径直出了高墙,猗苏一路淋着雨回到三千桥,正见着黑无常和阿丹诡异地相对无言。
“告、告辞。”一见猗苏,黑无常就逃也似地离开了。
猗苏莫名其妙地看向阿丹,对方翻了个白眼,骂道:“没出息!”
“我其实早就想问了,阿丹你和黑无常……是怎么了?”
阿丹斜眼瞪猗苏:“别想歪了,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丫头你啊!”她点点猗苏的额头,一脸嫌弃,“当初你作死,我没能拦住你,结果黑无常个王八蛋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就把你放进蒿里宫了,还好你从九魇回来了,不然我不知要怎么整他呢!”
“是我任性是我无理取闹,是我错了,姐姐你就别气了。”猗苏脸一红,死皮赖脸地贴上去,受了阿丹好几个青白眼。
“话说回来我还没好好罚你呢,来来来,吃我一记!”说着阿丹就来戳猗苏的腰。
猗苏最怕这招,一时东躲西闪,却还是被拿捏住这软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这死丫头以后再敢乱来,有得是方法收拾你!”阿丹拍拍手掌,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你也别太拼命了,冥君的差事糊弄过去就得了。实在不行你直接逃到大荒去,难道他还追过去不成?”
猗苏喘着气反驳:“要不是怕他手段下作,威胁到你,我早就溜了!”
“哦哟,倒是我连累你了。该打!”说着阿丹又要来挠,“就别担心我了,我是什么人,还能被什么君上威胁到?倒是你啊,聪明面孔笨肚肠,别被他吃得死死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放心,我哪有那么没用。”猗苏笑呵呵地带过去,又问起今日那嗜睡青年,“说起来阿丹你知不知道这么个人,一身绀青袍子,长得挺秀气,整日睡不醒糊里糊涂。”
“诶?睡不醒?秀气?让我想想,倒真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么一位啊……”阿丹露出她标志性的媚笑,“哟哟哟,那么快就有艳遇啦?真是不负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哦——”
猗苏嗤笑一声,很不以为然:“老想些不正经的事。他今天帮了我点忙,仅此而已。”
“男人帮女人,好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阿丹麻利地下了定论。
猗苏摆摆手:“别说这个了,还是想想怎么向恶劣男交差吧……”
“这个……丫头你还是自求多福吧。”语毕阿丹就迅速消失在了水中。
啊喂!这和刚才说好的“姐才不怕冥君”不大一样啊!
带着忧愁又郁闷的思绪,猗苏也钻进水洞中休息。
循着记忆来到昨日阅览过的书架,猗苏化出光球,便见着嗜睡青年躺在同一个位置酣睡。她有些不好意思,便将光球调暗,径自先查找起来。
没过多久,只听衣裾窸窸窣窣之声,青年迷迷糊糊地出声:“啊……你是昨天那个……唔,对了,我说好要帮忙的……”他说着便起身,撑着书架的力道略大,竟让柜子晃了晃,灰尘四起间落下整整三四排的书册。
她急忙过去,却见对方笃定地取下落在头顶的册子,就势翻开一看,抬头冲她咧嘴笑了:“找到了诶……”
猗苏立即将册子接过,将那页快速读了一遍:
人,向桐,四百二十世界,邺城生,七年,饥饿、伤寒,死。
什么坑爹货啊!这一瞬她极想咆哮。搞了半天这上头只会写清死因,哪里有什么身家过去的交代!伏晏这厮摆明了是误导自己,乐得看她做无用功!
“呃,没用吗?”青年显得很抱歉,“那再找?”
猗苏摇摇头:“算了,这两日麻烦你了,谢谢。你继续休息吧,我把这里整理好。”
“啊,不用了……躺在书上很舒服……”对方居然就真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了,不久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猗苏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离开了。到了溯世阁外头,她吐纳一番,发泄了心中的浊气,大步往书房的方向而去:最后的线索都断了,还被无良上峰耍着玩,不干了!
书房外仍旧没什么人,猗苏强忍住推门而入帅气登场、甩了狠话就走人的冲动,重重叩门。
“请进。”
伏晏今日换了件鸦青的袍子,外头搭了件月牙白披风,高贵冷艳地坐在几案后头,见猗苏进来一挑眉:“怎么?”
“你早知道溯世阁里头不会有什么线索,还任由我白用功?”
他不屑地嗤笑:“那是你蠢。我都好心提醒你当心别掉沟里去了,你一心一意要往除了陈年垃圾什么都没的臭水沟里钻,我有什么办法?”
“你那叫好心提醒?恕在下实在没能听出这言外之音。”
“嗯,本座就姑且免了你这罪过。啧,蠢到这地步都不忍心怪罪了。”这厮居然真的一脸居高临下的怜悯,琥珀色眼睛带着嘲讽的笑。
猗苏上前一步,直接喷回去:“君上除了逞口舌之快就没有别的爱好了吗?”
“把对你进行无意义的启蒙教育当作爱好?谢姑娘未免太高估自己了。”伏晏从几案上拿起柄拂尘,冲她挥了两下,活像在驱赶什么微小生物。
“那就烦请君上高抬贵手,饶过小的吧,这任务实在是无从下手。”
“无、从、下、手?”伏晏似笑非笑地撩她一眼,“谢姑娘还真说得出口。”
猗苏学着他的模样从睫毛底下撩回去:“不知君上有何妙策,倒还请赐教。”说得好听,你行你上啊!
伏晏却神在在地往后一靠,手指捋着拂尘下端,笑而不语。
猗苏知道再多说也无济于事,便闷声说:“告辞。”
才拉开纸门,身后就悠悠然飘来一句:“你真的好好去见过向桐了吗?谢姑娘?”随后又是几声欠揍的轻笑。
他语带玄机,猗苏仍旧一头雾水,一路走一路仔细琢磨。
好好见过向桐?这到底什么意思?
次日,猗苏再次动身前往下里。
此番她只在远处观望:向桐和几个年岁大些的小鬼正在忘川中拍水嬉戏,水花四溅,笑闹声不绝。这般肆意欢笑的背后,竟然还有那样苦楚的过去。猗苏真心实意地希望向桐能转生重来,这心意与任务无关,可她不知该如何让向桐放下心结,真正笑起来。
猗苏又把伏晏的那句话在心里回味了一番,仍旧一头雾水。
向桐这时玩耍完毕,甩着手往岸边走去,一个妇人迎上去,笑着递给她汗巾。这个妇人……有点眼熟。猗苏努力回想,猛然记起来:第一次到下里,就是向她询问向桐所在,被她以怀疑的目光打量。
“还不算无可救药嘛,总算注意到了。”身后猛然传来伏晏的声音,猗苏骇得一跳,扭头便瞧见冥君大人一脸从容却也叫人恼火的哂笑。
这个妇人是问题的关键?难道……
“她是向桐的生母?”
伏晏背着手微笑:“秦凤,生前似乎是某某国公府嫡女,嫁作了官家妇,不知为何抛弃了那小鬼,自己却难以释怀,也跑来忘川。”
手里握着这样的机要线索,这厮却只对戏弄自己乐在其中。他那所谓想要革新冥府的决心,是否也只是说说而已?毕竟,他脾性之恶劣,实在令人难以将他与道义相联系。
勘破了猗苏的不满,伏晏悠哉地从袖中取出拂尘,轻轻一抬:“只会指望着别人施舍线索,谢姑娘也并非如表面这般有骨气嘛。”
猗苏送他一个白眼:“送佛送到西,还请君上指教接下来该当如何。”
伏晏理所当然道:“当然是问话了。”语毕,向后一招手,不知从哪就冒出个差役,恭恭敬敬地一躬身后,快步往秦凤那边走去。伏晏这时蓦地向前一错步,挡在了猗苏前头,将她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哈?君上大人又要作甚?
伏晏稍回首,睨着她道:“被小鬼头看见我同你在一处,只要一句话,秦凤就不会过来。”
这是正理,她无从反驳,便默默往后退了两步,干脆缩到了岸边的树后。
“不知君上寻妾所为何事?”秦凤死时仍是个美人,却因愁苦而损了本有的贵气,眉眼显得略有些阴沉,说话腔调轻缓而庄重。
“为向小娘子转生之事而来。”不知是否是错觉,总觉得伏晏同秦凤说话的语气,要柔和温文不少。
秦凤眼神一瞬冷冽,幽沉沉地定在伏晏身上,咬字似乎都喷吐着戾气:“向桐?君上的意思,妾不明白。”
这昔日的贵妇,转眼便如护子的母兽般警觉而凶狠。她身上浓烈的戾气,连猗苏都觉得有些骇人。
伏晏不为所动,甚至还转了个身,面朝猗苏露出招牌贱笑:“那我就只说了,我当然是为了同向小娘子的母亲商榷而来。”
然后,猗苏便见着秦凤仪态全无地冲伏晏背后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