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安逸的酒一下醒了,不过瞬间便从最初的震惊中镇定下来,两眼直视着燕诩,“怎么,想报那一剑之仇?若想报仇,何不光明正大的较量一番?趁我酒醉偷偷将我绑了,这算什么?”
燕诩没有作声,悠悠踱前两步,细细打量了一遍被缚在柱子上的男子。轮廓清晰的脸部线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种英气蓬勃的味道,尤其那双孤狼一般的眸子,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虽身处劣势,依然释放出一种他身上独有的,桀骜不驯的傲气。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身为明焰使站在斗兽擂台上,毫不胆怯地接受所有人的审视,那会的他,浑身上下都透着种让人惊艳的傲气。
正是这种傲气,让他记住了他,可惜,他虽欣赏他,却很清楚这样的人绝不会为他所用。野性难驯,燕诩此刻心里想到的,便是这四个字。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人留在世上,成为他的威胁。
他温雅和煦地笑了笑,“光明正大的较量,你还不配。”
安逸冷笑一声,“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像你这种卑鄙小人,也只会使这种鬼蜮技俩。想报禹城之仇,尽管动手。”
燕诩并没有被他的话激怒,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只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说我卑鄙,确实是……有点,为了达到目的,再卑鄙再无耻的事我也做得出。不过,我欣赏你的硬气,或许会考虑让你得个痛快,只看你肯不肯配合了。”
安逸孤狼般的眸子倏地一暗,敛下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咬着后牙槽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你究竟想怎么样?”
燕诩却不答他,只道:“贵为襄王的遗子,却自小流落民间,过着颠沛流离的江湖生涯,总想着有一日能靠自己的实力出人头地,不肯接受魏王的好意继承父亲爵位,虽对魏王心怀怨恨,对魏国也没有眷恋之情,却不得不提醒自己始终是个魏人。大概整个魏国里,你唯一有点挂怀的,便是你那位太子叔父吧。”
安逸的心暗自一惊,眸子微眯,紧紧盯着燕诩,“少和我玩虚的,有话就说。”
燕诩拍了拍手掌,地牢的另一端发出一阵哐啷声,一名年约四十五六的中年男子被人带了过来。披头散发,胡子拉渣,身上原本华丽的服饰此时早已又邹又破,正是魏国太子。他脚步虚浮踉跄而行,若非被人提着两膀,怕是早就跌倒了,
安逸心里一沉,飞快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本就体弱多病的叔父,还好他只是连日被囚禁,担惊受怕以致旧疾复发而已,倒没受什么皮肉之苦。
将魏太子提过来的两名云卫手一松,魏太子便身子一软跌倒在地,“阿逸……阿逸,真的是你。”他颤颤巍巍地坐起身,朝安逸看去,“他们把你怎么样了?你、你还好吧。”
安逸对他的祖父魏王确实毫无任何感情可言,甚至还对他心怀怨恨,幼年时的经历太过惨痛,以致他对故土没有一丝眷恋。有关魏国的记忆里,唯一让他淡漠的感情有点触动的,便是这位身为太子的叔父,当年襄王府出事,是魏太子冒险派人通知颜奴,并掩护颜奴和安逸逃出魏国,之后十多年来,又暗中资助过他几回。
他虽然不大愿意承他的情,也不想与魏国的人有任何牵扯,但他心里明白,这个叔父对他的关怀是真心实意的。可这点触动,不足以完全抵消他内心深处对魏国的抵触,以致他对这位叔父的感情很是矛盾,那日颜奴告诉他魏太子被燕诩扣下时,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去救他。
他看也没看一眼魏太子,只看着燕诩道:“燕诩,魏国已经归降,并呈上国书承诺年年纳贡,你却扣下魏国太子,泱泱大国,毫无信义可言,你们就是如此对待诸侯的?”
燕诩不在意地笑笑,“你方才不是说我卑鄙无耻?像我这种人,又岂会讲什么信义?你为人子侄的,若希望魏太子能早日回魏地,就帮帮他好了。”
安逸的眸子瞬间冒出火苗来,“你要挟我?”
燕诩道:“随你怎么想,我只要结果,不论手段。你现在就可以告诉我,换是不换?”
从刚才见到燕诩的那一刻起,安逸便知道燕诩是为了什么而来。他当初盗走极乐丸,一是为了手里有个依仗,让明焰司投鼠忌器,二是为了保自己一命,服过极乐丸的人,若每年寒食节不能再服极乐丸,会生不如死。
“我若说不换呢?”
燕诩笑笑,“随便你,无论是留下一条命,还是留下两条命,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他笑得云淡风轻,语气平缓,仿佛在聊着今天天气不错的话题,让安逸心里徒然升起强烈的仇恨和对抗之心,他正要开口拒绝,萎顿坐于地上的魏太子却忽然开口道:“世子,阿逸年轻气盛,思虑难免不周,不如待我劝他一劝,或许能劝得他回心转意,到时世子与孤各取所需,岂不比两败俱伤要好?”
燕诩微微侧脸,居高临下地看向魏太子,“太子聪慧,我也希望太子能早日回魏地,好好劝你的侄子。”
待燕诩和云卫离开地牢,魏太子艰难起身,走到安逸面前,枯瘦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压得极低,“阿逸,我不知道你手里有什么东西,让睿王世子虎视眈眈,但……别理会他,你只需想法保存你自己,逃出这里,别的什么也不用管。”
安逸微怔,睁大眼睛看他,似不明白他话里意思,心里甚至有点怀疑这个叔父是不是怕自己弃他不顾,故意来一招欲擒故纵。
他正出神的时候,魏太子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得满脸通红几乎喘不过气来,待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这才继续道:“阿逸,并非我有多高尚或有多视死如归,不瞒你说,我本就活不久了。”
这下安逸是真的怔住了,“叔父,你……何出此言?”
魏太子摇了摇头,“数年前我就中了毒,当时发现得早,不至于当场毙命,但那毒毒性甚烈,这些年来我一直靠药物强行支撑着,但这副躯壳,终是熬坏了。”他自嘲地叹息一声,“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了。阿逸,你不用顾忌我,我本就没几日命可活,何必便宜了那姓燕的。你且假意答应他,自己想办法逃吧。”
安逸顿时哑口无言,既为自己方才的小人之心惭愧,又为这个叔父不久于人世而难过,“叔父,你别多想,既然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那毒必定有可解之法,待我们出去后……”
魏太子伸手打断他,又道:“阿逸,我这身子我自己知道,你听我说……”他颤着手,哆哆嗦嗦自怀中摸出一只簪子,“这只簪子是我贴身之物,里面有一张地图,详细标注了十方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