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十方,仿佛沉睡了数千年的睡龙,忽然被人从睡梦中拽醒,这一怒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安逸不敢停留,拉起叶萱便跑。待两人足足跑了一里地,这才停下回望。
只见孤峰上的岩浆源源不断,如火龙吐焰,那烈焰如翻滚的怒潮,冲破乌黑的云层,直达天幕。滚滚的岩浆顺着山体流下,汇聚成流,汹涌地灌入与之相接的天堑深壑。远远望去,连天彻地的赤红岩浆,仿佛横亘天地之间的一条火龙,怒气冲天,张牙舞爪地肆虐着。
所有从十方里逃出来的人,此时都聚集在峡谷之上,叶萱见到了渡一大师,还有慧水师太和明尘。没想到连她们也来了,叶萱不由眼圈一红,连忙上前拜见。渡一和慧水在听闻亦离的噩耗后,均痛惜不已,但得知燕诩取十方策失败,又稍感安慰。
不待多说,一阵阵尖锐的哨声在不远处响起,众人循声望去,火光掩映中,人影绰绰,黑压压的一群人正往他们杀来。明尘眼尖,一眼看到那些黑甲人脸上的白颜料和朱唇,惊道:“不好,是鬼军!”
叶萱大惊,忙请渡一带率一众僧人离去。刚刚赶到的颜奴也拉着安逸,要他尽快离开此地,可安逸却一心记挂着千山万水的解药,“亚父,我不能走,叶子的解药还没到手,我不走!”
眼看鬼军已到,叶萱大急,正要再劝,忽听一阵狂笑破空而来,“今晚一个也别想走!通通杀无赦!”
漫天烟火之中,燕诩腾空而起,跃过一路冲杀的鬼军,如展翅的大鹏,一起一落直往叶萱扑来。渡一和僧人们不愿就此离去,纷纷迎上鬼军,峡谷之上顿时陷入一片混战。
紧随燕诩的佟漠也盯上了安逸,极乐丸被盗的事,让佟漠脸上无光,若非当时燕诩有命暂不追究,他早就想亲手教训安逸,此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出手毫不留情。颜奴护主心切,三人顿时缠斗一块。
此时的燕诩已恢复了清明,狠戾的双眸紧紧盯着叶萱,杀气凛冽。安逸、渡一和慧水都被人缠着,无暇分身,叶萱只好仗着身子灵活,在鬼军和僧人之间左穿右插,但她心知自己内力不足,时间久了必定体力不支。
鬼军的人数实在太多,就连大悲寺的僧人们都渐感吃力,且出家人心怀慈悲,不忍下杀手,而鬼军却毫无顾忌,倒在鬼军刀下的僧人越来越多,形势相当不利。
叶萱正暗自着急,忽闻号角之声大作,马蹄沓沓,她心中大奇,寻了个间隙远远望去,借着漫天的焰火,只见数里之外尘土飞扬,旌旗招展,竟似有千军万马正沿着峡谷两侧奔来。
不但叶萱,燕诩也是心中暗惊,他来十方之前并没有调动朔安的兵马,而远在翼城的燕旻,早被他的人严密盯着,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动作,此时来的这一支骑兵,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支骑兵有如天降神兵,风驰电掣般越奔越近,不但众人所在的这一边峡谷,就连对岸峡谷之上,也同样有一支骑兵齐头并进。
燕诩顿住身形,凤眸微眯,远远打量那支骑兵的旌旗,黑底白边的旌旗上,赫然盘踞着一只展翼的雄鹰,他心头猛地一跳,这队衣甲鲜明的骑兵,竟是平安侯麾下的黑鹰骑。
黑鹰骑在离众人一箭之地外停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住了手,诧异地看着一名肚子隆起的美艳女子在十多名护卫的簇拥下缓缓上前,竟是废后华媖。
华媖手执一卷帛书,冷冷环视众人一眼,视线最后停留在燕诩脸上,高声道:“燕诩,这是陛下圣谕,痛陈你逆道乱常,祸国殃民之罪证,陛下圣明,今召告天下,废你爵位,贬为庶人,幽禁萧山别院。”
看着燕诩脸上逐渐显露的惊诧之色,华媖心里终于生出一丝报复后的快感。极致的爱一旦被轻贱,往往会演变成极致的恨,当日她秘密回到晋西娘家后,在父亲平安侯的书房外跪了三天三夜,请他出兵朔安。平安侯本不想与燕诩为敌,反正就算天下易主,照样还是姓燕的。可华媖铁了心,谎称她回来前已和燕诩撕破了脸,并扬言平安侯已挥军前往翼城平乱。
这下平安侯慌了,以燕诩多疑狠毒的性格,若他真的稳坐江山,定是宁杀错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他首先要灭的,便是他这个手持重兵的前国丈。
平安侯最终决定破釜沉舟,若能成功铲除燕诩,替燕旻重夺江山,他便是拯救社稷于危难之中的功臣,华媖所诞的皇子,必是大晋储君,地位稳固。
当日燕旻送华媖离开时,曾告诉过她十方的所在,为了不惊动朔安二十万大军,华媖命黑鹰骑绕道而行,所以到达十方时晚了一天。
华媖不顾身怀六甲,亲自与大军一并前往十方,为的是让燕诩知道,他将她的心意肆意践踏,究竟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她要亲眼看看,这个高傲孤冷的男子,会如何悔恨交加。
此刻,看到燕诩脸上的诧异神色,华媖嘴角勾起冷笑,大声道:“罪人燕诩,我三万黑鹰骑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然而燕诩也仅仅是诧异了片刻而已,他确实没想到华媖竟会在他背后捅一刀,但他也仅仅是诧异而已,不过片刻,脸上已恢复了惯有的冷漠。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也好,今日一起解决了,省得我将来一个个去找。”
他两指扣在唇边,发出一声呼啸,鬼军得了命令,一边舞动手中大刀,一边吹响口中哨子,一时鬼哭狼嚎,直冲入黑鹰骑阵中。
华媖没想到燕诩竟毫不畏惧,更没半点悔意,恨得咬牙切齿,心道他区区三千鬼军,还能蹦跶出什么花样来?她一挥手,厉声道:“给我杀!活捉燕诩的,赏金一万!”
顷刻间,号角战鼓齐鸣,黑鹰骑和鬼军如两团黑色旋风,在峡谷顶上纠缠冲杀。而对岸峡谷之上,另一队黑鹰骑的弓弩手,隔着中间焰火滔天的深壑,一排排弓弩已整齐排列,只待一声令下,这些强弩将越过深壑,直指对岸。
两军对垒,一时也没人顾得上大悲寺的僧人和安逸等人,安逸趁机握住叶萱的手,叶萱微怔,迟疑了一下,到底没将手抽出。安逸心中微微一荡,虽然不知今晚他们的命运最终会如何,但至少此刻他们仍在一起。
一阵急促的鼓鸣自对岸传来,随即劲风四起,长箭似密雨般从对岸飞射而来,离悬崖最近的一排鬼军簌簌倒下。随着鼓点越密,飞过来的箭驽也越来越多,且不分鬼军或僧人,竟大有格杀勿论的架势,安逸一边骂一边拉着叶萱躲避。
燕诩冷冷看了一眼对岸的弓弩阵,朝佟漠道:“佟大人,该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佟漠一听,原本阴鸷的双眸霎时异彩大放,“定不辱命!”
他盘膝而坐,将背后古琴横放膝上,双掌运劲,十指一拂,一阵浑厚有力的乐音破空而出,直上中天,琴声时而清亮激越,让人心潮澎湃,时而低沉婉转,呜咽凄厉,又让人生出一种无望的酸楚。
叶萱大惊失色,大声道:“不好,这是天音琴,大家快运功调息,别被琴音迷惑了心神!”
众人这才惊觉,方才只顾听琴,不知不觉竟随着琴音心绪起伏,差点被操控了心智,纷纷运起内力相抗。华媖的护卫慌忙护着华媖,其中一名内力深厚的,以掌抵住她背心,替她护住心脉。
然而黑鹰骑的精锐们虽骁勇,却没有内功功底,开始时还好,到了后来琴声渐入佳境时,黑鹰骑们渐渐神志消沉,眼神迷惘,手中长戈无力地垂下,对岸的强驽手也茫然呆立。鬼军却恰恰相反,他们事先已服了特制的药,听到天音琴后,反而愈加兴奋,双眼发亮,穿梭于已毫无反抗之力的黑鹰骑中,如狼入羊群,一刀下去便是一颗头颅。
所有人都惊讶得无以复加,可是更不可思议的事还在后头。
随着那靡靡之音高低起伏,对岸的强驽手心中竟生出一种悲痛欲绝,万念俱灰之感,他们放下手中弓弩,眼神空洞呆滞,脚步虚浮,一步一步往悬崖边缘迈去。而悬崖之下的万丈深壑,早已灌满了滚滚岩浆,然而强驽手们竟似毫无知觉,脚下一空,一个接着一个倒载葱似的跌落深壑,瞬间消失于烈焰熔浆之中。
“阿弥陀佛……苍生无辜,还请手下留情!”
渡一大师越众而出,直往佟漠奔去。但一众明焰使早已将佟漠团团围在核心,尽管又有数位僧人上前助攻,一时之间却攻不进去。
对岸的强驽手,一排跌落悬崖后,接着又上来一排,无休无止,茫然麻木地不断步向悬崖。华媖捂着耳朵看着这诡异可怖的一幕,身上冷汗直冒,一颗心也跟着坠入了崖底。
她看到燕诩站在云卫之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焰火漫天,他的双眸却森冷似冰,他忽然朝她指了指,嘴角泛起一抹诡异微笑,示意她看另一个方向,她心头一阵恶寒,茫然转过脸,这一看,惊得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倒。
只见这边峡谷的骑兵,行尸走肉一般茫然坐于马上,策动坐骑转向悬崖,无数个刚才还骁勇杀敌的将士,就这样目视前方,连人带马掉下了深渊,坠入滚滚岩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