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梁贵意欲扛下一切,慷慨赴死,已全众家兄弟性命。
众匪喝道:“岂有此理,当年的案子,多是我们一起犯下的,今皆归罪于大哥一人,我等纵然逃得性命,心中永世不得安宁。蔡影若是不肯饶恕大哥,我等便与他拼个鱼死网破,好歹死在一处,断不能舍大哥而去。”
梁贵急道:“尔等休要执迷,这不是徒逞匹夫意气的时候。今日我等俱死于此不打紧,家中老小妻子谁来照顾,子孙谁来抚养成人,我梁某人求求大家了,就再听我这最后一次!”
一人大笑道:“大哥,自那日提了刀走出农田,杀人掠货,弟兄们已知会有今日的结局,平白多享了几十年富贵,这辈子值了。”
梁贵还待再劝,蔡影听得心中焦躁,喝道:“都给我闭嘴,在墟市上买菜啊,絮絮叨叨,咋咋呼呼,成何体统,都闭嘴,听我说。”
梁贵忐忑不安的看着蔡影,心情复杂之极,多少年来,都是他在决定别人的生死,现在自己和兄弟们的生死存亡悬于一线,才体会到这种无助的感觉。他甚至觉得以前的所作所为,是否全都错了。这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即逝,真汉子,不需要为任河事后悔,哪怕血溅当场,万劫不复。
蔡影故意沉吟了片刻,道:“各位的性命,我可以全部留下来,一个不杀。”
梁贵长吸了口气,欣喜若狂的说:“多谢寨主不杀之恩,我等愿充帐下一小卒,鞍前马后,不敢稍辞辛苦,痛悟前非,竭力弥补往昔罪恶。”
蔡影淡淡地说:“等我把话说完。你们一生杀孽太重,天人共愤,我虽赞赏尔等义气深重,不顾生死,留你们一条命,却也有一个条件。”
梁贵道:“寨主请讲,我等无不应允。”
蔡影沉声道:“我要你们终生不得出卧牛山一步,尔等可能做到?”
梁贵稍稍犹豫了一下,目视众属下,一年轻男子大步走了出来,厉声道:“不自由,毋宁死,梁安但求一死,无复多言。”
梁贵回头怒骂:“畜生,还不住口,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蔡影心头一颤,击节赞道:“好一个不自由,毋宁死。”
梁贵惶恐说道:“小犬无知,冒犯寨主,万望寨主念他年轻,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你的意思是我很老了么?蔡影横了他一眼,道:“他是你的儿子?你有福气啊,生了这么一个有气魄的儿子,果然虎父无犬子。”
梁贵听了这话,更加不安,一个劲的赔罪,蔡影不耐烦的说:“蔡影说话,一向直来直去,我说他好,就是觉得他好,你无须顾虑太多。当然,刚才所议之事,没有商榷的余地,但这项禁令只针对你,还有当年和你一起打拼的老兄弟,年轻一辈的,不但不禁止其下山,还要作为山寨重点培养的对象,也好让你等有一个寄托,后继有人。”
梁贵大喜道:“寨主宽宏大量,梁某当真无以为报。”连那些喊打喊杀的老土匪,也跟着感恩戴德起来。需知梁山泊此时尚未崛起,林冲还没归附,王伦领着两三个武功平平的头领战战兢兢的打家劫舍,生怕被人玩个黑吃黑。方腊估计还在漆园当个木匠。整个大宋境内,卧牛山是声势最大,实力最强劲的山寨,能被卧牛山当作重点培养的对象,前途必将一片光明,以后独当一面也是很有希望的。
梁安皱着眉说:“既然大当家的已宽恕了我父亲和诸位叔伯们,为何又要软禁他们呢,家父乃是季布一流人物,一诺千金,断无反叛之理。”
蔡影低声叹了口气,道:“一个人做错了事,就必须付出代价,不但你的父辈如此,便是你和我,终有一日,也要为自己犯下的罪孽埋单。今天我可以饶他们不死,多年以后,别人会轻易的饶恕我吗。小子,经此一役,飞天尸混迹长清的事很快就会传遍绿林,你父亲的仇家们将纷至沓来。他纵然不惧,想必也不愿过那种胆战心惊坐立不安的日子吧。你父亲已经老了,没有太多的精力去面对江湖恩怨血雨腥风。在此与老兄弟们喝喝酒,聊聊天,终老山林,未必不是一件美事。至于你,努力上进,混出个人样来,就是对令尊最大的安慰了。”
梁贵流涕道:“寨主如此为我等着想,梁某当真无以为报。”
蔡影笑道:“你们还没老到走不动路,也不好窝在我山寨里吃闲饭吧。”
梁贵一愣,继而喜道:“寨主但有所命,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蔡影挥手道:“危险的事,就不让你们几个老家伙做了。山寨里的军队实行优胜劣汰制度,表现优异者可充任各营正规军士,待遇优厚。表现不尽如人意者,不但待遇相对较差,且要在八闽大侠龟无秘麾下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另外,上山的新兵也都划归龟无秘指挥训练。龟大侠肩负重担,废寝忘食,我心下常自不安。梁兄诸位,久熟于江湖,武技高超,实战经验丰富,正可助龟无秘一臂之力,为山寨分忧不知诸位可愿接此重任否?”
梁贵叩首道:“我等受宠若惊,只恐败军之将,无足言勇,反误了练军大事,有负重托。”
蔡影笑道:“有君与龟无秘通力协作,我可高枕无忧矣。”
自此,梁贵成为龟无秘的副手,兢兢业业,为我军输送出一批又一批的优秀战士,立下了赫赫功劳。而其人终生未再下卧牛山一步,信义无双,名扬天下。后人将其与晋代周处相提并论,称为改过自新的典型,其子梁安,后亦成为山寨栋梁之才,俱得善终,此为后话不提。
长清县拥有土地最多的四大豪强,神不知鬼不觉的失去了全部家当,有的甚至丢掉了性命。蔡影一面招集无地少地的农民,一面完成对土地所有权的交接手续,并亲自拜访了长清县令林忠。
万花楼是县里最大的一座酒楼,能够叫的出名的妓女几乎都在这里接客,但落在蔡影的眼里,也不过如此。一个小县城,能够开出这种规模的酒楼,也算是难能可贵了。史书上对宋代汴京和杭州的青楼楚馆,极尽赞美之词,蔡影回到北宋也有一段时间了,没有体验一下纸醉金迷的奢华生活,心下常常引以为憾。
当然,曾经他也是有机会的,汴京舟桥边的楚熏楼,曾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让他怦然心动,结果演变成一场械斗,不但香消玉殒,还直接影响了他的命运,使他结怨高俅,惨遭暗算。那一次,当然与享受无关。
人生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及时行乐,逍遥无羁,方不负青春年华。
林忠姗姗来迟,自罚三杯,连连告罪。蔡影见此人长相龌龊,又矮又胖,肤色极黑,一双小眼滴溜溜转个不停,透出难以言述的奸猾,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浓浓的厌恶感。深深吸了两口气,脸上堆出僵硬的笑容,蔡影开始与这个人精寒暄客套,这家伙说话深得官场个中三味,和你嬉皮笑脸,称兄道弟,却废话连篇,滴水不漏。蔡影也不着急,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风liu韵事,直到饭局终了,也没有说一句正经的话。蔡影打了个酒嗝,道:“草民与大人一见如故,大慰平生,今后还要劳大人多多关照则个。”
林忠奸笑道:“彼此彼此,林某少不得要麻烦蔡员外。”
蔡影大笑道:“大人客气了,但有甚事,只需一声令下,要钱要人,别无二话。”
林忠道:“如此,我且先谢过贤弟了。”
看着蔡影远远离去的背影,林忠笑容可掬的脸顿时扭成了麻花,低声骂道:“呸,什么东西,一顿饭就想在长清县立足,狗屁。”骂骂咧咧回到家里,管家匆匆忙忙跑了出来,一头将他拱翻在地,林忠大怒道:“狗奴才,你******不长眼睛啊。”
管家着急上火的说:“大人,有人送礼来了。”
林忠当头扇了他一巴掌:“瞧你那点出息,老爷是本县县令,这一亩三分地我最大,有人送礼值得什么大惊小怪,没人送才奇也怪哉。奶奶的,你个王八蛋,把老爷的腰撞坏了,我需饶你不得。”
当他看到那整整一箱的银锭子,嘴里的唠叨自动停止了。长清是个穷县,财富集中在几个豪强大户的手里,这些人每年只象征性的送他一两千贯钱,他也没有办法。毕竟对方财大气粗,根深蒂固,而他林忠只是个十年寒窗混出来的小角色,无权无势,真要强行索贿,无疑死路一条。
他哆哆嗦嗦的摸了一下白花花的银子,颤声道:“这,这是谁送来的?”
管家道:“卧牛山蔡影。”
林忠大惊失色:“蔡影是卧牛山匪徒?”
管家哭丧着脸说道:“蔡影说与老太爷一见如故,把老太爷接到山上去了。”
林忠又是一记电光抽了上去:“你们这群饭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爹被贼人劫走,我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个鸟用!”
管家哭道:“大伙都去拦了,对方一掌把院里假山拍的稀烂,我等需不是铁打的身子,谁还敢上前送死。”
林忠急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剿灭卧牛山贼寇,他苦笑一声,就凭县里这点兵力,去了就是送死,除非说动知府大人,调动禁军攻山剿匪。可这样一来,老爹是必死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