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听心!传入耳中的声音促使神经中枢这样告诉她。可是她又不太相信,听心既然将她遗忘,怎么会又突然跑来?
没抬头,她害怕那是错觉,希望落空,心痛加重,直到听心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才慢慢相信,听心,确实来了。
囚牢外,她隐约可以听见听心和天奴的对话。
“天奴大人,这是东海难得一见的血玉珊瑚。把它摆在屋内,幽香四溢,可安神醒脑,固本培元,于修行大益。”听心积极地介绍。
“你也说是摆在屋内了,可是你看看杂家的现况,哪里有屋子可住。这是牢房,不是居舍。熬寸心在坐牢,杂家何罪之有?却要陪她一起受这牢狱之苦。娘娘下旨将她永禁西海,杂家被派来监管她,等同和她一起永囚。说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也不过分。”天奴说到这,万般委屈地长长叹息,声音含着泣腔,只是任谁都听得出,他这委屈假得很。
“呃……呵呵!天奴大人的委屈,小仙岂会不知?所以才送上这助于修炼的血玉珊瑚。水牢之中,湿气极重,天奴大人并非水族,为了尽忠职守,在此忍受湿寒,小仙感同身受。所以,小仙每次来访,才会让天奴大人出去散散心。反正寸心身上的锁链是娘娘所赐,非比寻常。没有王母的法咒,无人能将锁链打开。既然没人能打开,大人偶尔出去散散心也无妨。就算陛下和娘娘知道了也不会怪罪。更何况,没人会将这事说出去,而且小仙在此,也算帮大人顶着岗。大人离开片刻,不算疏职。”面对天奴假腥的委屈及不留情面的抵对,听心微微愣了下,随即便恢复笑颜,讨好地捧出一堆游说之词。
“哎呦!替我顶岗?你说的好听。你不就是想和熬寸心说说体己话吗?杂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哪回没成全你?做人,哦不,做龙要诚实,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白了听心一眼,天奴话里的尖酸毫不收敛。
笑容再次因天奴的抵对一僵,但很快,听心便又恢复讨好的面孔:“天奴大人教训的是。小龙坦言,确实想请天奴大人行个方便,让我们姐妹说说知心话。不知天奴大人肯成全否?”
“哼!还成全否?甩啥词啊?杂家说过,杂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把珊瑚放桌上,你就进去吧!杂家出去遛遛弯。”冷哼一声,天奴话毕也不拖延,阔步离开水牢。
如果是外人看,天奴的态度虽然可恶,但行为倒还满有人情味。只有听心知道,天奴不过是在屡行交易而已。收人钱财,自然要替人消灾。何况,天奴说的是实话。他被派到西海监管寸心,真要恪尽职守,就和坐牢没什么区别。所以他巴不得能出去转转。即使没人送礼,他也会偷懒偷闲;而有人送礼,这顺水人情,他若不做,不是傻瓜?
放下血玉珊瑚,听心疾步冲进牢房。当她看到憔悴至极、精神几乎都焕散了的寸心时,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日思夜念不由被惊讶凝固,忍不住呆立在牢笼外,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寸心。
看见突然出现在牢笼外的听心,寸心用力掐了掐被磨破的手腕,伤口传来的疼痛告诉她,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听心消失二十年,如今又真真实实地来到她这里。
呆滞的眼神渐渐恢复灵动,干涸已久的美眸瞬间被泪水添满;顶着锁链的沉重,寸心栽栽晃晃试图站起来。但可惜,她许久未动,全身血脉惯性静止,突然快速运转完全不听指令,害她重重跌在地上。
“寸心!”见寸心跌倒,听心终于回过神,惊叫着寸心的名字,两臂伸进笼中,抓住寸心的双手。
几乎是连爬带滚地来到听心近前,寸心隔着铁栏抱住听心,悲泣的声音百感交织:“听心姐姐!真的是你。我还以为你和那些人一样,把我忘在脑后了……”
“傻瓜!我们是千年的好姐妹。我怎么会忘了你?最后一次看望你后,发生了一些事,害我抽不开身,故此才冷落你这么久。”轻抚寸心纤瘦的身躯,听心能够了解寸心此刻的心态,所以说话毫不拐弯,直接声明自己许久没来看望是有苦衷,让寸心知道她没有被遗忘。在这个世上界,还是有人记挂着她。
“千年的姐妹又怎么样?我还是父皇、母后千年的孩子呢!当他们知道我违逆天庭和玉帝作对,还不是和别人一样,将我丢在这里不管不问?都说慈母之心,剑斩不断,可是这二十多年来,我母后还不是屈于父王的命令,狠心地不来看我?”对于听心的安抚,寸心愤愤又心寒地反驳。
“呵!”耳听寸心愤愤又心寒的反驳,听心忍不住短笑一下。看寸心现在的反应,似乎又有了几分当年刁蛮的身影。刁蛮本来不好,但对现在的寸心而言,纵是刁蛮、怨妒,也好过死气沉沉。
抱住寸心纤瘦的身躯,听心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一副饱含怜爱的模样轻抚着寸心。她知道,一个被囚禁数千日夜,出头无望的人,心有怨气是难免的。又何况,与其说寸心的反驳是怨气,不如说是一种倾诉。
饱含怜爱地抱着寸心,任寸心在怀里尽情哭泣,直到寸心的忧怨随着泪水排放减少一些,听心才将寸心慢慢推出,微笑着替寸心抚去眼泪,口中规劝道:“好啦好啦!我们难得重聚,若时间全被泪水占据,多亏本啊?”
被听心的话一语惊醒,寸心抬起袖子蹭了蹭湿湿的脸,凝望听心的双眼,面带忧虑道:“听心姐姐,你刚才说发生了一些事,害你抽不开身。是什么事?虽然我被关在这里,时间概念含糊不清,但我可以肯定,你至少有二十年没来看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害你二十年都脱不开身?”
沉叹一下,听心的脸上满是一言难尽:“我死了一次。如今能活过来,要多亏杨戬鼎力相救。”
“死……死了一次?”寸心惊讶地叫,话到此处,她才发现,听心的气色远没先前清爽;双颊缺少红润,唇角还泛着一丝苍白,俨然大病初愈。
“没错。”面对寸心的惊叫,听心平静地给予肯定。
“是谁害死你的?”寸心紧跟着问,凝起的秀眉及圆睁的二目都充分说明她的怒火。对于这个从始至终都包容、爱护自己的姐姐,寸心有着特殊的依恋和感情。那个将听心害死的人,她说什么也不能原谅。
“是杨戬。”听心答得干脆明了,语气平淡如前。
无语。寸心,只感觉一个馒头突然射进嗓眼,害她差点憋得背过气。
杨戬鼎力救了听心,害死听心的却也是杨戬,这前后似乎不合逻辑。缓过劲儿来,寸心急不可耐地向听心讨要答案:“听心姐姐你没搞错吧?杨戬怎么会救了你,又害了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你糊涂是正常的,因为从我上次看你至今,发生了太多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听心淡淡地说。
“那你还不赶快详细道来?莫非要急死我?”寸心不满地言。
面对寸心的急燥,听心表现的只是理解,情绪并没因寸心的急燥而急,相反比刚才更沉着,似乎在整理头绪,以便用最简捷的语言,让寸心了解全部。
“此事要从杨婵思凡刘彥昌,被杨戬压在华山下说起。”听心静静道,带着幽幽思索,将杨婵怎样与刘彥昌相遇,怎样生情;自己怎样劝杨婵收心不成改为成全;怎样应杨婵之托守护沉香;怎样面对杨戬亲手将杨婵压在华山下,质疑杨戬变得绝情,迷惑中被杨戬利用,配合杨戬和沉香一众上演追逐与救援之戏;怎样被杨戬亲手用三尖两刃刀刺穿,成为沉香奋发向上的动力等等,直到沉香成功劈山救母,新天条随杨婵脱囚一并出世,一切真相大白,杨戬的忍辱负重被三界所知并感动、敬佩。
叙述中,听心无法自控地省略了杨戬被王母算计后遭法咒反噬的死前叹言。虽然她知道,寸心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听见杨戬和嫦娥纠缠便暴躁不堪的刁蛮公主,但她也清楚,寸心对杨戬的爱从未减少,即使可以平静地面对杨戬和嫦娥恩恩爱爱,内心深处也必然翻江蹈海、锯割刀拉。所以,杨戬离魂前那句“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披上那美丽的月光”还是不说为宜。
半张着嘴,寸心感觉听心的讲诉太过戏剧,而杨戬就是这部戏的导演和主角。只是,这部戏与其它戏有本质区别。其它戏都是弄虚作假、博人一乐,而这部戏里的所有角色都在假戏真作。
听罢听心的讲诉,寸心几乎反射似地抓住听心的胳膊,一双秀眼堆满焦切:“王母偷换了囚禁杨婵的乾坤钵咒语!杨戬中了王母的算计,被咒语反噬,那他现在怎么样?要不要紧?”
“他没事。”听心说这话时,脸上挂着淡淡的挑理和无奈。
察觉听心脸上的挑理和无奈之色,寸心不由满面羞愧,赶紧一副关切相望着听心,略带尴尬道:“听心姐姐,那你怎么样?杨戬法力高强,三尖两刃刀又是稀世神兵。我看你气色不佳,是不是伤得太重,到现在还没好?”
“我也没事。否则还能有力气来看你啊?”听心叹了口气。“我肉体上的伤早已愈合,气色不佳,是因元气未复。毕竟如你所说,三尖两刃刀不是普通兵器,而杨戬功力更是三界头排,当时又真的下死手。纵使天界灵丹妙药无数,要令我彻底复原,也需要不少的时间。”
“没事就好。”点点头,寸心绞尽脑汁,最终只拿出这四个字回应听心。
气氛有点沉闷,二人不约而同止语。少顷之后,寸心忍不住再次开口,神色中泛动硬着头皮向前冲:“听心姐姐,你说王母暗换了囚禁三圣母的乾坤钵咒语,那杨戬去放三圣母时,岂不是一点防范都没有便中了招?据你讲述,杨戬当时自己都说自己不行了,那他现在是完事复旧如初,还是像你一样元气未复?亦或是,他还重伤在床?”
“他能上天受赏,自然不会重伤在床。他和我一样,只是元气未复罢了。但他修为比我深得多,对灵丹妙药的吸收自然也比我好几倍。所以,真比起状态,他要远远好过我。”听心挑挑嘴角回答,一缕失望若隐若现。
“这样我就放心了。”闻罢听心的描述,寸心显得无比安慰,憔悴的秀脸上难得绽现出灿烂的笑容。但很快,寸心便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于是连忙收住笑容,拉着听心的手道歉:“听心姐姐,对不起!我不是不关心你。我只是,只是……”
后面的话,寸心怎么也说不出口。倒是听心坦然自若,替寸心说出难已启齿的部分:“你只是在有杨戬出现的时候,会先关心他而已。在你心中,杨戬始终是排在第一位的。”
没说话,更没反驳,寸心只是娇羞地低下头,态度完全是默许。
对寸心的默许付以长叹,听心不敢想象,如果寸心得知杨戬对嫦娥那昭告三界的表白,还有那若和嫦娥两情相悦,宁愿反下天去、树旗为妖的月光宣言,内心会是怎样的滋味。
然而,感情是无法自控的。既然自控都难,别人说什么就更难左右。劝寸心忘记杨戬的话,听心早已说过十遍、百遍,但寸心从未因她的话收敛,听心也只能任一切顺其自然。
收起寸心和杨戬的羁绊,听心话风一转,向寸心透露,她准备走动人情,让玉帝赦免寸心西海永禁之罪。
能够重获自由自然是好,寸心闻罢听心的想法先是精神一振,紧接着便恢复怆然。
“会那么容易吗?”寸心满脸黯淡地说,像是自言,又像是在和听心讨论。“玉帝和王母的性格,我们再了解不过。当初,我可是毁了他们废除杨戬司法天神计划,又对他们明嘲暗讽的。玉帝当时气得都要把我打入万劫不复,怎么可能才过二十年就既往不咎?”
“沉香和杨戬他们比你的罪重得多,玉帝都赦了,怎么就不能赦你的?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听心安慰的话中透着鼓励。
“我怎么和沉香、杨戬比?”寸心自惭形秽地反问。“沉香和杨戬都有着惊世骇俗的本领,玉帝奈何不了他们,才不得不赦。”
“不管是不得不赦还是心甘情愿,玉帝赦了他们是事实。就算为了公平,赦了你也是理所应当。”听心自信满满地说。
“但事情会像你想的那么……”
“我说四公主,这太阳都快下山了,你和三公主这知心话咋还没结束?”没等寸心的话说完,天奴的声音便将之截断。随着闷闷的脚步声接近,天奴惹人厌恶的面孔出现在寸心和听心眼中。
“不好意思,天奴大人!我们姐妹多年未见,相互间都有一肚子的话,怎么吐也吐不完,这才一时忘了时间,还请天奴大人包涵。”朝天奴歉疚地笑笑,听心的言谈神色都看不出一点遭到驱逐的不满。
“好说。吐不完,下回接着吐。但这次,四公主还是请回吧!天条对探监时间有明文规定,杂家自认对四公主已算法外施仁,每次都延长一倍不止。然而杂家法外施仁,四公主也不该过分得寸进尺。否则会让杂家很难向上交代。”天奴打着官腔,面带冷笑。
看望寸心多次,对于求天奴延长看望时间,听心基本不报希望。所以听完天奴此话,听心半无拖沓,果断松开寸心的手,冲天奴点头道:“天奴大人教训得是!小龙失误,这便离开。告辞!”说罢带着一股冷风,消失在囚牢中。
(听心姐姐!你要再来看我啊!)望着听心离去的背影,寸心在心里喊,表面只是忧怆凝眉。
“还看什么呀?人都走啦!赶紧回里面呆着去吧!”瞧见寸心望着听心离去的方向半响未动,天奴毫不留情地责讽道。
淡默地看了天奴一眼,寸心只言未语,退回铁笼深处坐下,抱着双臂,将头埋在臂弯中,似乎累了,进入小寐。
得了嘴上便宜,天奴甚是痛快,“哼”了一声,退到牢笼外间,捧起桌上的血玉珊瑚,目光完全被珊瑚的光华吸去,口中不自主地道念:“这可真是一个好宝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