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等待笼罩灵霄宝殿,玉帝居中,百官列下,奴仆侍女站在侧旁角落,各顾心念,无人出声。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通往后宫的道路忽然传来脚步声,引起众人纷纷驱目,眼中无不堆积期待。即使是一直垂眸憋气的玉帝,此刻也将眼皮抬起来。
在数百双眼的注视中,嫦娥绕过通往后宫的屏风,款款走到龙书案前。众人见嫦娥独自一人回来又面带忧色,刚要失望,便又看见两道身影从屏风后闪出,化作杨戬和李啸吟,停在嫦娥身边。
好像死水突遭巨石砸落,众人看见杨戬和李啸吟后,心立刻溅起波澜,第一感想是,这二位尊神三请不动,嫦娥出面居然一请即来,看来嫦娥和杨戬的关系并没坏到如传言那般,嫦娥说话,对杨戬还是有一定作用性。
看到杨戬和李啸吟脑仁就疼,玉帝差点问杨戬和李啸吟,不去杀敌,上殿做何,是理智将玉帝的欲言又封在喉下,瞪着杨戬和李啸吟,等着他们举措。
奉旨出去,回来交旨是必须的,嫦娥不等杨戬和李啸吟说话,便对玉帝躬身施礼,心念转动间,精明地跳过杨戬扬言要当面质问玉帝的事,只对自己此行做出完美阵述:“陛下,小仙奉旨请真君和四小姐出马。如今二人已请到,小仙交旨。”
“做得好!”对嫦娥马到功成的交旨之词,玉帝慢随口地回出一句缺少真情的夸赞。
听出玉帝的夸赞饱含应付,嫦娥眼中略闪失望,但并未巧计多言,冲玉帝荣幸地抿了抿嘴,便退回官列。
遣退嫦娥,玉帝落目杨戬和李啸吟,有心催二人速去前线,免得在这给他添堵,又被尊严所绊,觉得二人既然来了,就应该向他施礼问候一声,于是盯着杨戬和李啸吟,等着他们说话。
故意和玉帝较劲儿似地,杨戬和李啸吟上殿后一言不发,平静中带着冷风看着玉帝,目光充斥鄙责、怨愤和无尽嘲讽。
气氛当时因杨戬和李啸吟的沉默冷视紧张起来,望着杨戬和李啸吟较劲儿似地和玉帝对视不语,众人不禁恐慌一个发展不好,没等妖军攻破,杨戬和李啸吟就会给他们掏心一击。
众人的恐慌也是玉帝的恐慌。耐不住恐慌折磨,玉帝劝自己大局为重,压住涌到脖子怒火,对杨戬和李啸吟硬持平声道:“杨戬、李啸吟,既然来了,就赶快出去退敌吧!杀退妖军,解了天门之危,朕自有赏赐。”
闻听玉帝说“赏赐”二字,杨戬和李啸吟同时冷哼,接着一同冲玉帝拱手,身体与其说是躬,倒不如说微微前倾更为贴切:“臣,见过陛下。”
迟到的问候,前言不搭后语的回复,淡到令人浑身不适的语气,位差巨大的面圣礼拜,都是对玉帝赤裸裸的挑衅与打击。玉帝看在眼里,怒在心头却无可奈何。正所谓人在屋檐下,难免不低头。妖军压近,百呼无应,只能指望杨戬和李啸吟,纵然想将二者撕成碎片,表面上,他也要作出一副包容模样。
呼气间将膨胀欲暴的怒火略作肆放,玉帝刚要让杨戬和李啸免礼,就见二人自行平身,顿时眉梢一挑,咬牙闷哼半天,方才遏住怒吼,对杨戬和李啸吟再次催促:“妖军压近,一旦四散,后果不堪设想。你二人既然来了,就速速带兵出去,趁妖军聚集未散,将之一举全歼。”
“不急!臣有些问题要陛下帮忙弄清。否则,臣出去迎战,心也不踏实。心不踏实,出战必败。”面对玉帝的催促,杨戬体现得不紧不慢。
出战前要弄清一些问题,否则心不踏实,出战必败。那么,弄清问题后心就一定踏实吗?难道就没有心绪更糟的可能?
品析杨戬的话,众神先后将重点放在“踏实”二字上,猜测“踏实”即“满意”,想要杨戬踏实,玉帝给杨戬的答案必须令杨戬满意。这是明乘玉帝之危,敲玉帝猪扛,众神无不轻叹,玉帝先前乘杨戬之危,险些将杨戬粉碎在雷霆中,杨戬这是在以彼之道还失彼身。尽管不能将玉帝万雷击死,但蹂躏玉帝这三界之主的尊严已够狠辣。
自然也明白杨戬的隔话表达,玉帝纵然预感杨戬会让他难堪,局势所迫也只能顺情发言:“你有什么问题,说!”
“陛下先前治臣御前失仪、藐视圣驾之罪,臣忽然发现,臣现在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为免臣出战回来无功反过,臣要知道陛下现在是否怪罪。”杨戬话溢风凉道。
同样的错,前先怪罪,现在不怪,无异于朝令夕改,自扇耳光,玉帝明白杨戬的用意,不想自扇耳光,却又不得不乖乖照做。六界之内,谁拳头硬,谁便可以左右结果。
扭不过生存法则,玉帝忍着胸中胀热,强装大度道:“这都是小事,朕不怪罪。放心出战吧!”
无视玉帝催促,杨戬稳如泰山,继续道:“臣的话还没说完呢!”
“你还有什么话,速讲便是!”预想杨戬要没完没了,玉帝的语温渐渐降低。
“战乱中,殃及无辜再所难免,尤其神魔交战,法力余威有时反伤已兵也不稀奇。臣前时伤了几条凶灵,就被陛下拉出去要以雷霆粉身碎骨,所以臣不能不问一句,此番臣出战,要是臣不慎伤了自家人马或无辜生灵,要怎么论断?”杨戬冰着脸,语气半冷不热。
“朕前时已经当众表明,对你裁决有误。按照天条规定,战中祸及无辜,若怀刻意者,斟情赐罪;若迫不得已者,其情可谅。只要你不承认自己是借战事刻意祸及无辜,朕就视你为迫不得已,诸予原谅。”咬着牙根回复杨戬,玉帝的语里也泛起讽刺。
“最后一件事,麻烦陛下将天宫内务总管叫来,臣有话要问他。”对玉帝的讽刺半无情绪,杨戬直接对玉帝撇出要求。
找天宫内务总管?杨戬要干什么?玉帝和众神一起疑问,对杨戬察颜观色,半晌仍没看出杨戬的具体打算。
本着先解当前危机要紧的宗旨,玉帝懒得和杨戬废话,犹豫一下便吩咐天奴叫内务总管上殿。
内务总管名叫张禄,上殿后,杨戬和李啸吟一看,正是那日送血灵芝到真君神殿的天奴。感觉此人很会揣玉帝心意、见机行事,杨戬的神宇立刻浮出一缕警惕。
“奴才张禄,拜见陛下。”来到龙书案前,张禄双膝跪倒,对玉帝恭声说。
“起来吧!杨戬有话问你……”玉帝沉声对张禄言,后面本来还想说“照实答就是”,但多年政权思维却本能将这句话封在咽下。
站起身,张禄转向杨戬满脸迷惑:“不知真君找奴才有何贵干?”
星眸转了转,杨戬盯着张禄貌似思考言词,脚步自然移动,带得张禄的身形也随杨戬而转。但就在张禄身形转到背对玉帝时,杨戬突然停止移步,抬手搭在张禄肩头,好像套近的动作却肆放一股强劲真气,害张禄顿时浑身僵硬,连头都扭头不了。
“真君……”张禄畏惧地叫,后话没出就被杨戬和善中带着安慰的话封回:“别紧张,杨戬只想问你几件分内之事,照实回答,万事无忧。”
照实回答,万事无忧,反之忧矣。张禄明白,虽然不知自己分内之事何时轮到杨戬查问,但张禄很清楚眼前的局面,连玉帝和众神都要看杨戬脸色,他一个奴才,又有什么资本敢对杨戬不满?
“真君有话请说!奴才一定知无不言!”张禄苦着脸,话里饱含求饶。
“据杨戬所知,皇门财务不同民家,所有物品,大到车柜,小到碗筷,皆有详细账目,物品是丢、是弃,是赠人或损毁,都有记载,是否属实?”手搭张禄肩头,杨戬悄然转按为抓,嘴上平淡地问。
感觉到杨戬搭在肩头的手转按为抓,张禄半无思考,赶紧点头:“真君所说俱实。皇门用物,就算一个瓦片,都被刻号入账。”
“连瓦片都刻号入账啊!那你会不会马虎漏记?”杨戬问这话时一副关心相,抓着张禄的手却又加了一些力度。
“绝对不会!奴才管理天宫内务有几千年了,颇有经验。而且神仙不同凡人,有妙术辅助,办事效率到位,疏漏之事在奴才这里绝不可能发生!”感觉肩头的手力度又多一些,张禄面带惧悸,十分坚决地肯定。
“那如果现在让你查出天宫某件物品的存弃损毁,你可能快速查明?”杨戬又问。
“能!一点问题没有!正好奴才刚才在核账,诸类账簿就在身上。真君要查什么尽管说,奴才马上帮您查。”张禄满附殷切道。
话听至此,众神一头雾水,玉帝却隐隐明白杨戬接下来的欲为,当下狠狠咳了一声,似乎别有用意。
辨出玉帝咳声中的别意,张禄无比苦恼。凭杨戬的法力,一招掐死他跟辗死臭虫一样容易;而天门之危全系杨戬和李啸吟,这会儿死在杨戬手里,没人会替他鸣不平,搞不好还会给他扣上一个连本职工作都答对不接的疏职之罪,定论杨戬杀他杀得好,怪他死得活该。
基于此理,即使感觉玉帝的咳声是告戒他不要再对杨戬多说,张禄还是无力照做。就算得罪玉帝同样没好下场,但起码命保一时算一时。何况他看不见玉帝脸色,可以当没明白玉帝咳声的含义。
“近一个半月内,天宫可有杯类物品丢失或损毁?”俊脸蓦然冷下,杨戬的气势略透威逼。
“没有啊!奴才一直教导下人,触物要精心、小心。何况有卷帘天将打碎琉璃盏被重罚的先例做警示,奴才们对待天宫用品可谓一万个留神。”张禄本能否认,接着端出一堆证明绝无差错的道理。
“嗯。”不知是不是巧合,玉帝在张禄否认后借着出气嗯了一声。
“你确认没有吗?”杨戬平静中洋起阴狠,大量真气顺着抓张禄的手注入其体,令张禄的血流出现凝滞,胸膛开始闷胀。
“真君莫急,容奴才细思!”身体的难受令张禄连忙求饶,脑筋牢绷,拼命思索,片刻之后刚要说话,就被玉帝疾言抢先。
瞪着杨戬,玉帝再难收敛怒火,厉言责斥道:“杨戬!你搞清自己的身份。天宫内务何时论到你来查问?”
“好!既然陛下这么说,臣不问。告辞!”抬眼瞥了瞥玉帝,杨戬饱含不屑地顺从,旋即暗施定身束住张禄,冲李啸吟施个眼色,转身直奔南天门,边走边含怨含叹地对李啸吟说:“四妹,二哥现在感觉,你所言或许不无道理,一场圣世往往从乱世中开启。此刻越乱,未来或许就越祥和。不如现在你我将天门开启,放妖军进来,让乱世重新为三界筛选一位名君如何?”
“好啊!四妹早有此意。”李啸吟高兴道。
以为自己听错,众神闻罢杨戬欲助妖军攻进的话无不惊愣,少顷之后回过神,一同拥上来,拦住杨戬和李啸吟去路,并没动手,而是齐声恳求杨戬和李啸吟息怒,莫要冲动;接着又一齐拜向玉帝,满脸困惑地求玉帝别拒小节,杨戬替他查问内务也是关心之举,劝玉帝让杨戬把话问完。
一群蠢货!玉帝在心里骂。然而他也知道,众神不知内情,即使能猜出他横加阻拦可能另有隐故,但不明具体的情况下,为了自身安全和天界总体利益,也本能认为杨戬所问无伤大雅,故此都向着杨戬说话。
去九棺岭放风的杯子已被他毁去,万无化形招认的可能,玉帝思量一下,觉得此事死无对证,便顺着众神所劝,对杨戬忍气吞声道:“好!既然你这么关心朕的内务,那就随你问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