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圆站在落地窗前,静望着寂静的夜幕。
洗手间里沙沙的淋浴声止了,她心乱地回头看了眼拉杆箱,耳畔响起钱亚男特有的寡淡声音。
“项总现在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他最近都不宜公开露面,否则只会被媒体撕得体无完肤。可是,他的脾气你应该很了解,他不可能忍气吞声地躲着。我和秦昊很担心,他会去找John。那根本于事无补,反倒会被媒体抓住大做文章。我们拦不住他,只能寄希望你了。你既然来了,证明你多少是关心他的。那我拜托你,至少在项总度过这关之前,放下你的那点纠结,守住他,不要让他意气用事。”
汤圆乱糟糟地揪了揪头发。她好讨厌亚男,不是因为她的冷,也不是因为她对项邺轩的执念,而是她那种近乎决然的信任和勇气。这恰恰是她欠缺的。亚男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无地自容。
她爱他,却失去了奔向他的勇气。
勇气,从来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
当她勇气爆棚的时候,他不婚不爱拒她千里,耗尽了她的最后一丝念想。可是,当她转身离去时,他却不依不饶地挽留起来。她在他爱与不爱之间徘徊着。这样纠结的自己,直叫她生厌。
尤其是当情敌“拜托”她放下纠结,真的噎得她接不上话。直到钱亚男冷傲地挂断电话,她都不曾发过一语。
铿--洗手间的门开了,项邺轩裹着浴袍,趿着拖鞋走了出来。撞见她的那眼,他怔住,手上的毛巾顿了下来。利落的短发挂着水珠顺着额角滑了下来,给那张清俊的脸添了几分性感的意味。
“呃--”汤圆尴尬地张了张唇。当彼此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的拉杆箱上时,她脸颊一臊,咬唇闭了嘴。
项邺轩显然没想到她会扔下莎一刀折回他这里,还带着行李。毕竟车上的那个拥抱,只是须臾的温暖,当她擦干眼泪,他们的关系就又回到了不尴不尬的原点。
不过,只是一眼,他就镇定如常,擦着头发,最大程度地把破冰做得自然:“你洗了吗?地板有点滑,我叫前台来清洁。”他说着就去拿床头电话。
“不……不用。”汤圆简直尴尬到死了。她红着脸跟了上去:“我洗过了。”
项邺轩搁下电话,直起身来。
两人杵在床头,距离不过咫尺。他身上散发的沐浴液和洗发液的香味,让汤圆心乱到呼吸都有些窒闷。
这个男人似乎与生俱来地带着让她心跳加速的基因。怀孕以来的早孕反应,甚至都不及他陪伴做产检时的心跳加速来得剧烈。
而此刻,他转身注视着她,深邃的目光近乎看穿了她。她暗暗咽了咽,只想化解这化不开的尴尬。她故作自然地夺过他手中的毛巾:“坐下吧,你这样擦不干的。别仗着身体好,就不吹干头发睡觉,小心偏头痛。”
项邺轩的眸子亮了亮,乖乖地坐在了床沿。
汤圆便拿着毛巾,硬着头皮给他擦头发。她的肚皮滚圆,高耸着正好占据了他的整个视线。
曾经,在他们最亲密的那段日子,她也曾抢过他的毛巾,美其名曰为他擦头发,其实是恶作剧地挠乱他的头发,指着他,哈哈大笑他是金毛狮王。那会,他要是心情好,便觉得她傻得可爱,配合着她打闹一番,要是心情不好,便一本正经地甩下一句“正常点”或是“别闹”,便转身去忙自己的。他一直在刻意忽略她。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生活在自责里。任何一点曾经不经意忽略的亲昵,都成为现在最幸福的奢望。
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绕指柔”,就如此刻,她的指尖轻柔地拂过他的头皮,毫不夸张地酥了他的整颗心。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上她的腹。
她便僵住了。
“怀孕很辛苦吧?”他问,满是自责和愧疚。
她心底发酸,却刻意笑着摇了摇头:“还好。小家伙很乖的,几乎没什么反应。”
“他踢过你吗?”他的掌心贴着她的腹,希冀能感知到那个小生命。
汤圆心底更加发酸。在眼睛感到丝丝涩意时,她点了点头:“有时会。睡前听童话故事的时候,他会比较活跃。”
项邺轩愕地抬头:“睡前要讲故事?”
“妈妈群里有人说,这是胎教的一种。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这是他们为人父母以来,第一次讨论胎教的问题,她打开了话匣子,“反正试试呗。小家伙喜欢听交响乐。童话故事,他不喜欢听录制的,更喜欢听现场版!”她目光里闪耀着母爱的光芒:“尤其喜欢听我讲故事,其次是莎莎,然后是我妈。”
她摇头,忍俊不禁:“他不喜欢听方胡诌。每次方一开口不正经,他就懒得给反应了。”
项邺轩唇畔勾着的浅笑,越漾越开,眼眸里像洒了阳光:“不如我来试试。”
汤圆自然不忍心说不,乖乖地靠坐在了床上。
项邺轩坐在她身旁,兴致勃勃地滑开手机,心机爆棚地搜出一篇长故事《爱丽丝梦游仙境》,铿锵有力地讲了起来:“一个天气晴朗的秋天,爱丽丝和姐姐一起坐在飘着落叶的大树下看书……”
他边讲,边抚着她的肚皮,试着小家伙的反应。
汤圆心底的酸意随着他声调的起伏,一阵盖过一阵。她第一次发觉,肚子里的小家伙是这样的需要爸爸。
项邺轩忘我地讲着故事,满身心都系在掌心的触感上,全然不曾发觉她的反应。他童心未泯地笑问:“小家伙,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声音不太一样?猜猜我是谁。我不是舅舅。”
小家伙好像真听见了。汤圆只觉得肚子一边让小家伙的脑袋给拱了起来。
“项邺轩,这里。”她抓着他的手覆了上去,“摸到了吗?是他的小脑袋。”
项邺轩立时就呆愣了。掌心的感觉,如此清晰,圆溜溜的,一霎就暖了他的心。他惊喜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汤圆的眼眶浮起一层泪雾来。她带着他的手抚过肚皮:“这里……应该是他的小拳头。项邺轩,他挺……喜欢你的。”
他闻声,眼睛顿时泛了红:“小家伙很聪明,他认识爸爸。”
汤圆已经抑制不住泪意了。
他倾身,轻轻吻了吻她的肚皮:“小家伙,以后爸爸妈妈再也不分开了。”他抬眸,深看着她:“好不好?”
汤圆顷刻便泪奔了。她伸手,抚上了他的脸,满满都是心疼。
他以为她会点头说“好”,可是,她终究只是挂着泪温柔地说,“晚了,早点睡吧。”
她的回答,让他很失落。他心底明白,她的此番亲近,多半只是安慰他,说不定只是为了盯牢他。她不点头,也就是不想给他承诺。她还是可能随时都走。
曾经,他也不想给她任何承诺,曾经,他也随时准备转身分手。
如今易地而处,他才感同身受她当时的酸涩和苦楚。他从未给过她安全感,她的摇摆不定完全是他咎由自取。他覆上她的手,带到唇边吻了吻:“我爱你。”
纵然他现在说一百次这三个字,都抵不过当初生日宴上沉默的杀伤力,更抵不过当初E财经年会上,对那杯红酒的包庇纵容。
有时,他真觉得无能为力。他都已经低微到抛下骄傲,接受她的怜悯和疼惜了,只为离她近一点。为什么她还是不信他的爱?
每每听到这三个字,她的心还是会漏跳几拍。可是,她真的没勇气再卷入这场豪门风波了。尤其是钱盛楠出事,更让她对这个圈子望而生畏。
生活毕竟不止是爱情。更何况,她对那份爱情并没多少信心。
她只想要简简单单的生活。她低眸,刻意岔开了话题:“小家伙,听到了吗?爸爸很爱你的。”
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招数,明明就是向他学的。他对她这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很无奈。他弯腰,再次吻了吻她的肚子:“早点睡吧,小家伙。”
怎么睡,是很尴尬的问题。虽然她顶着大肚子,两个人不可能真的发生什么,但是,光想想,她都有些头皮发麻。
连她自己都不懂,她到底想怎样了。她下了那么大决心要分,却最终还是躺在了一张床上。可是,真的要和,她却似乎欠了那么一丁点勇气。
“我想抱着小家伙睡。”项邺轩连借口都替她想好了。他自自然然地甩开浴袍,光着上身钻进了被窝,坦坦荡荡的,真像只是一个渴盼孩子的慈父。
汤圆只能红着脸,顺着杆子下坡,扶着肚子滑进了被窝……
自从肚子大了之后,她一直都是侧睡。肚皮太沉,她夜里总要辗转反侧地不断调整睡姿。她每动一下,都能感觉到他想伸手帮她,却无从下手。
好不容易熬到睡熟,这一睡就是大天亮。当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翻身看一眼枕侧。枕侧早就空了。
她吃力地撑起半个身体,望向洗手间:“项邺轩?”
没人应。
她立时就慌了,拨他手机,依旧是关机的。她便拨秦昊的:“秦昊,你跟项邺轩在一起吗?”
“嗯,汤姐,项总已经给你和金莎订好返程的机票了,十一点十分,你们用过早再出发去机场,时间刚刚好。”
“项邺轩人呢?”她急问。
秦昊顿了顿,才说:“项总说,床头柜上有封信是给你的。你们准备好,再给我打电话,我送你们去机场。”
挂断电话,汤圆双手发颤地抽开压在台灯下的便笺纸。
“小圆,也许你是对的,我的世界不适合你和小家伙,是我太强求了。希望你们过得简单快乐。卡,麻烦替小家伙收下,这是爸爸的责任。”
当初那张附属卡从便笺纸里滑落到了地上。
寥寥几行字,在她的视线里糊成了一片。
早都已经说了再见,她不知道为何此刻她还是这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