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圆给小薇掩上房门,看着门外的行李箱,直犯愁。想起小薇可怜巴巴的话,她不能扔下小薇独自一人面对易明德。她叹了口气,拽着行李箱走向楼梯口。
屋外冰天雪地,屋里暖气袭人。她一手抱着大衣,一手拎着行李箱,吃力地攀着楼梯。虽然她此行已经尽量精简行李,但还是累得气喘吁吁。
她不过刚刚爬上楼,正弓着腰狼狈地喘着粗气,正对面的房门毫无征兆地开了。
项邺轩撞见她,似乎很意外。可也不过是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随手指了指书房隔壁的客房:“这间。”
他说完就转身往长廊尽头的主卧走去。
“项邺轩!”汤圆叫住他。他这副拒人千里的架势,让她没敢再装模作样地叫他项总。“呃--”她攥着拉杆,有些局促,“你有时间聊一聊吗?”她的语速很快,似乎是怕稍有停顿,就要失去开口的勇气。
项邺轩清清冷冷地微微偏头:“公事还是私事?”
汤圆噎住。“呃--”她鼓了鼓腮,才憋出一句她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回答,“公……私参半吧。”
项邺轩笑了。
这种笑,汤圆从没见过,有股子玩味,又有股子解嘲,甚至有股子不屑。她觉得额头有点发冷。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那晚,她歇斯底里赶他走的那幕,还历历在目,如今,却有求于人地出现在了这里。汤圆觉得这是她的报应来了。
“你要是忙,等你忙完再说。”她只能使出当初做财记时的死皮赖脸功夫,一边给自己寻台阶下,一边暗示对方她不会放弃,她会等。
项邺轩双手操兜里,皱了皱眉,就转身继续进主卧。
汤圆难堪地咬了唇。以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她早料到是要碰一鼻子灰的,却当真没料到他竟然能这么不留情面。
两个月前还信誓旦旦地向她表白爱意,不过六七十天就变得比对陌路还冷漠。她心底不泛酸,是不可能的。
“书房等我。”项邺轩在合上主卧房门那刻,毫无温度地撂出了这句话。
汤圆总算舒了口气,可随即,心又悬到了嗓子眼。这次重逢,她发现他不一样了,变得有点瘆人。
她拖着拉杆箱,在书房和客房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拉杆箱暂时靠墙搁在了书房门外。
万一谈崩了,她恐怕是没脸住在这里的。哪怕顾及小薇姐,恐怕也是不行的了。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书房的门。
项邺轩临时租住的这栋小楼,是典型的美式建筑。书房很简约,满满一墙书柜,中央放着一桌一椅。
书柜角落,一张美式单人沙发,沐在落地阅读灯的暖光下。沙发旁,是一张圆几,上面放着一碟点心和一杯咖啡。
汤圆的目光落在了点心碟子上。三只蛋挞,其中一只已经被咬去了一口。她莫名地回想起旧年,她曾在温泉山庄里,为他烤过她这辈子的第一炉蛋挞。
“饿了?”项邺轩也不知道是怎么就悄无声息地进来了,吓了汤圆一跳。
“不,不用,谢谢。”汤圆干干地笑了笑。
可项邺轩已经弯腰端起点心碟,送了过来:“晚饭还要一会,饿了,可以先垫垫肚子。”他的眼睛,映着落地阅读灯的暖光,像镀了暖暖的一层金。终于是没刚才那么冷了。
汤圆觉得她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不要意思拂了主人家的好意,便捻起一只蛋挞:“谢谢。”
“尝尝。”项邺轩轻笑。
不知道为什么,汤圆总觉得他这抹笑,有点不怀好意。可是,她还是硬着头皮,浅浅地咬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项邺轩的笑容更加泛光。
汤圆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心不在焉地咀了咀。其实,她现在吃龙肉都不会觉得美味,味蕾早就麻木了,却还是客套地笑了笑:“挺好的。”
项邺轩回身,把点心碟放回圆几:“客人永远是不诚实的。不过,你这句评价倒是可以给曼玉一点安慰。”
“咳--”汤圆差点噎住。曼玉?是秦曼玉?绯闻说,他们在异国同居了。竟然是真的?她一手捻着蛋挞,一手捂着嘴,有点呆住。
“请坐。”项邺轩背对着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失常,指指单人沙发,就径直走向书桌那边的靠椅落座。
汤圆暗骂自己失态,赶紧调整状态:“谢谢。”可是,她落座的动作,还是显得僵硬。指尖的蛋挞像是硌手,她放回点心碟,从挎包里掏出纸巾来,擦了擦手。整个过程,她都低埋着脑袋,借着刘海来掩盖面部止也止不住的紧绷感。
你们分手了。他跟谁同居,都跟你没关系了。没关系。
她一遍遍在心底警告自己,原本在门口还在犹豫是不是要掏出来的授权委托书,早被她拽了出来。她起身,走开几步,把文件夹递给了他。
项邺轩扫一眼文件夹,就抬眸,问询地看着她。
汤圆努力让自己进入商务谈判的状态,虽然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这是张和张药房给我的授权委托书,委托我来跟项总讨论一下对赌调整的方案。”
项邺轩勾唇,完全是像听了个笑话的表情:“对赌调整的方案,在我投资张和张的协议里约定得很清楚,没什么值得讨论的。”
他完全没有伸手去接授权委托书的意思,汤圆攥着文件袋,有些局促地僵在书桌前。她刚刚怕是懵了,才会表错了来意。她来商量的并非那5%的股份,而是项邺轩手中那20%股份的优先受让权。
“呼--”她暗呼了口气,“项总,你别误会。我们理解业绩对赌的初衷是为了保障投资人的利益,确保当时的投资价格是合理的。张和张既然触犯了对赌条款,没达到约定的业绩目标,我们愿意对投资人做出补偿。那5%的股份补偿,没有问题。”
项邺轩合拢双手,拇指戳了戳下巴,慢悠悠地说道:“嗯,张和张能信守契约精神,我非常欣赏。”
这样一来一往的打官腔,汤圆简直要疯了。她强撑着说着官面话:“我来是想跟项总商量您名下20%股份,转让给汇城集团的--”
项邺轩强势地打断她:“老股东享有优先受让权,我理解,所以,我的律师一早就把转让意向和相应的价格信息给到了张和张。如果张总有意主张优先受让权,我很愿意把股份卖回给张总。”
他笑得自信满满:“不过,我不可能无限期地等下去,张总得在收到我的律师函后的一个月内,主张优先受让,否则就视为放弃。麻烦你回去提醒一下张总。”
眼前的情形,汤圆在飞往米国的航班上就脑补过无数次。与她预料的,不差分毫。公事公办的项邺轩,无懈可击。
踩了一天的高跟鞋,她觉得脚有些酸。这样干杵在书桌前,一站一坐,段位高低,一目了然。
她颓然地把授权书撂在书桌上。“项邺轩,商务谈判这些,我不在行,也说不过你。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放弃汇城的这笔买卖?”她毫无底气,却还是外强中干地直明来意。
项邺轩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合拢着双手,下巴搁在手上,抬眸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忽然,他敛眸笑了,目光落在了桌案上授权书上:“张张萃文居然派一个自称对商务谈判完全不在行的人,跟我讨价还价。有点意思。”
汤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重逢,每次见他笑,她都觉得有点瘆人。
他抬眸,恢复了冷肃状:“既然没有谈判技巧,那直接亮底牌吧,看我能不能接受。”
就事论事,或许也好。汤圆草草收拾了一下心绪,当真就把底牌给亮了:“如果项总能回绝汇城集团的交易,答应给张和张三年时间独立上市,张总愿意以一元的名义价格,补偿给项总5%的股份。”
项邺轩玩味地笑了:“汤小姐,你确实对商务谈判不在行,这么快就把底牌亮了,你还怎么跟我谈?”
汤圆噎住,定定地看着他。
项邺轩玩味地嚅了嚅薄唇,喃喃道:“三年,5%的股份,就是给我一个期权咯?我现在卖给汇城集团,到交割完毕,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能获利两倍。你是财经记者出身,可以粗略地算算我的内含报酬率是多少。我再等三年,多拿那5%……”
他连环炮似的发问:“你算过我的内含报酬率吗?能高过现在?还有,我的机会成本呢,如果我拿现在的获利,去投资另一个项目,三年之后能赚多少?这个你算过吗?还有,万一张和张三年内,上市不成功呢?我怎么退出?股份没有退出渠道的时候,干躺着,欠缺流动性,就压根不值钱。”
汤圆被他问得有些发懵:“我虽然没算过,但是,哪怕你拿着现在获利去再投资,就一定能赚到钱吗?未必吧。”
项邺轩就笑了:“这个是我该关心的问题,并不是汤小姐该关心的问题。”
汤圆完全被他打得失去头绪了:“项邺轩,你知道的,张和张对张家来说,真的很重要!那是他们的祖业。你要是把那20%的股份卖给了汇城,汇城觊觎的迟早是张和张的控股权,这等于是引狼入室--”
“这跟我有什么利害关系吗?”项邺轩笑问着打断她。
汤圆再次噎住。
项邺轩起身,显然是要结束这场荒唐的谈判了:“麻烦汤小姐替我转告张总。她的Offer实在缺少吸引力。对于我来说,持有20%还是25%,只是一个百分比的区别。我现在明明可以实现退出,却要为了那5%锁定在一个无法预期的漫长等待里。”他摇头:“这显然不是我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