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婚?!”汤太太手中的叉子都惊得砸落在餐盘里。
项邺轩的眸光明显颤了颤。“小圆。”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道出这两个字,他本意不过是想把皮球踢给她,让她默契地随口敷衍过去罢了。女儿哄老妈,总比他这个外人要好开口。
可是,他万万料不到--他错觉像被什么当头一棒,始料不及的错愕。
“什么叫不婚?”汤太太脸上的笑已经完全褪了,“不婚是什么?”
汤方和莎一刀见这架势,早惊得目瞪口呆。莎一刀冲汤方狂使眼色。
汤方赶紧嘿嘿:“妈,都说你OUT啦。年轻人的事,你不懂啦。”他说多错多:“不婚只是不要那张纸而已,其他的,没什么不同,该一起生活就一起生活,该生娃就一起生娃。”他傻愣地呵呵:“很流行的。好莱坞的皮特和朱莉之前就是不婚,还生了三个娃。前两年才补了那张纸。”
“胡闹!”汤太太气恼,“圆圆,妈妈要听你说,你亲口说!”
莎一刀狠剜了汤方一眼,唇语:“蠢死了,火上浇油!”她笑:“阿姨,他们才认识多长时间啊?现在就提结婚还太早了点,多相处多了解,总是好的。对吧,圆子?”
汤圆的眼神有些失焦,似乎全然没听见妈妈的质问和闺蜜的解围。她的目光悉数落在他的脸上,连他一丝一毫的微表情都不愿错过。
不过须臾错愕,他就恢复了平静:“阿姨,该切蛋糕了。”他扭头看一眼大门方向,立时,便有服务员走了过来。
又是打太极。汤圆觉得寒心,虽然裹着自己的手明明很温热,她却冷得指尖都僵了。
“不用了。还切什么蛋糕!”汤太太火爆脾气上来了,“小项,你说说,这不婚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就真打算像什么好莱坞什么的,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圆圆在一起?”
“老婆子。”汤父对妻子摇了摇头,解围道,“小项,切蛋糕吧。”
项邺轩脸色已经有些难堪。他看一眼服务员。
服务员会意,浅笑着递来蛋糕刀:“请寿星切第一刀吧。”
“不切了!”汤太太在家里一向是说一不二,“不说清楚,切什么切?”
项邺轩尴尬地冲服务员使了个颜色,服务员赶忙回避了。
“妈--”汤圆今晚吃得很少,牛排垫在肚子里,一阵阵反胃。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竟然鬼使神差地道出了那两个字。
也许,不全然是冲动。是她自私。她明知他们注定无法善终,却一直舍不得。她也许只是想破釜沉舟。逼着他,也逼着自己,做一个决绝的了断。
当着父母的面,如果他给不了她想要的,那他们就再无回头的可能。
她的心一把一把揪得生疼。她已经不是不舍了,而是自责。她太自私了。为了逼自己决断,竟然把父母都牵扯进来了。
而他,其实已经给了答案。
不是她想要的。
她错觉她整个胸腔像是空了,不但不疼,连感觉都没了。
“妈--”她作势起身,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可手背忽然摁下一股力道,是他。他甚至捏了捏她的掌心,她迟疑地扭头看他。
“你别叫我!”汤太太打断女儿,扭头看着项邺轩,目光凌厉,“小项,我生的丫头,我清楚。就她那个脑子还想不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活法。阿姨就问一句,不婚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汤父着急地起了身,“既然饭都吃好了,就回家吧。晚上的时间留给年轻人,我们不要凑热闹了。”
莎一刀和汤方早如坐针毡了,默契地起身声援。“对哦,晚上还订了KTV包房呢。”莎一刀尴尬地打着哈哈。汤方附和:“再不去恐怕要跑单了。”
“你们要走,你们走。”汤太太吃了称坨铁了心,“不问个明白,我是不会走的。”
项邺轩的脸色很难看,深邃的眸子里像沉了一团又一团乌云。
她在逼他。
如果他承认不婚,那这段关系就走到了尽头。
可是,妥协?婚姻并不是他想要的。他不可能为了谁,颠覆自己的人生轨迹。
刚刚,他应该松手让她走的。可是,他却无意识的,反倒是攥紧了她。
他不想她走,却也不想娶她。
他一向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
“阿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人与人的相处方式,也是不同的。”他语气平静,“像你和叔叔,相濡以沫,就生活得很幸福。可是……”
汤圆痴痴地看着他。她的思绪和情绪,仿佛随着他的声音凝固了,这么听着,像听一个遥远的、毫不相干的故事。
他话锋折转,惊得汤太太的目光颤了颤。
“有的人是不适合婚姻的。”项邺轩很清楚这些话的杀伤力,但他还是说了,“就像我。”
汤太太整个人都有些僵住。
汤圆还是刚刚那副表情,痴痴地看着他,一脸不寻常的平静。
汤父心疼地看着女儿。汤方和莎一刀则是不知如何自处。
汤太太哆嗦着嘴唇,想斥责项邺轩,却已是失语。
整整一厅的尴尬,胶着着,无处化解。
掌心里的那只手,冰冷刺骨,她抽手的瞬间,像冰棱划过指节,竟有种十指连心的痛楚。项邺轩下意识地攥紧了她:“阿姨,我对小圆是认真的。只是生活方式不同而已。希望您能理解。”
“而已?”汤太太吃力地站起了身,“什么是认真?男人对女人最大的承诺,是婚姻。”她看着女儿脖子上那轮亮闪闪的光环就更加来气:“不是钱可以买来的破石头!”她咽了咽:“我吃饱了。谢谢款待。”
“阿姨--”项邺轩起身。经济人的理性思维,婚姻也是一种契约关系。既然是契约,就不可能没有替代方案。他不想放弃她,他想为他们的关系找到一个平衡点:“我知道我说的,您很难接受。但是,请您放心,我会给小圆足够的安全感。”
汤太太却看都不看他,扭头看向丈夫:“老头子,走了。”她径直领路:“方,扶你姐出来。”
汤方为难地看一眼项邺轩,又看一眼姐姐。
项邺轩很难堪,但依旧紧攥着汤圆不放:“阿--”
“妈,爸。”汤圆总算回魂了,她打断项邺轩,“你们先回去,我晚点再回去。”
汤太太闻声陡地住了步子:“我们老汤家的闺女又不是嫁不出去。该说清楚的说清楚,说完赶紧回来。”她甩下后半句,就气鼓鼓地出了餐厅。
“那我们先走了。”汤父一脸忧虑,领着汤方和莎一刀,追着汤太太离去。
厅,寂静了。
原来,闹到天翻地覆,他对她,也只是如此而已。
汤圆整个人都像失重了,是看清一切后的超然。
她抬头看着他。她竟然爱上了一个这样无情的男人。
安全感?他是指钱吗?那他打算,跟她在一起的时光里,给她多少钱?他又打算,什么时候结束这场随时可以叫停的关系?
她忽然很好奇。他接下来会对她说什么。她就这么静看着他,像个翘首以待的旁观者。
“对不起。”他道歉,紧紧捏了捏她的手心,似乎是想渡点体温给她,“把你的生日弄砸了。”
可是,她冰冷的,又岂止是手?
她的眼睛像雾了一层冷光,白皙的皮肤像打了蜡,泛着透心凉的光泽。她的目光,是他从没见过的清冷孤寂。她整个人,都蒙着他没见过的孤清气息,凄美得锥心。
很久以后,当项邺轩每每回想起她此刻的表情,心都像指尖被锋利的书页划过,看不见伤痕却扎扎的疼。如此,夜夜反复,划过同一处隐形的伤口,直到深入骨血。好多个夜,无论是失眠还是浅眠,她此刻的表情总如雾霭挥之不去。
她过分的平静,让他不安。他嚅了嚅唇角,想再说点什么暖心的话,可一时之间,却搜刮不到什么语言。似乎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
汤圆一动不动,一脸沉静地仰头看着他:“我记得,在你家的健身房,我问过你……”
项邺轩的眸光微微颤了颤。他记起来了,便急于打断她:“是我没处理好。改天我亲自上门,向阿姨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汤圆听着都觉得好笑,长长的睫毛如两面小扇子,刷起一弧落寞弧线,继续道:“那天,我问你,如果你真的爱上我了,会不会改变‘不婚’的初衷。”她抿唇,凄清地笑了笑:“你答‘会’。”
她更加高地扬起下巴,望着他:“可是,为什么今天你还是揪着那两个字不放呢?哪怕是哄哄我妈、哄哄我都不行?你明明说过,如果你真的--”她忽然哽住,氤氲雾簇的眸子滞住一般--
到了此刻,她才恍悟。不,她是不得不接受,这个她一直都不愿意相信的现实。
他不爱她,他从来都没爱上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