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信通社,汤圆像丢了魂的木头人,捧着纸箱子,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金融街上。
许是她神情呆滞,又许是她捧着“失业”的标志性纸箱,沿途不时有三两路人回头瞟她。那些眼神,鲜有同情,更多是漠然和八卦。
炒鱿鱼,这种终极职场体验,不是每个人都能撞到的。
她苦笑,耷拉着脑袋,顺着路砖上错落坑洼的花纹,木然地迈着步子。
她虽不是什么刘三好,但为人处世但求无愧于心。而这次,她被动地成了骗子,骗了成千上万像弟弟那样的散户,还辜负了信通社。焦心的愧疚感,让她直不起腰来。
她只觉得浑身泛软,蓦地停住脚步,弯腰铿地把纸箱撂在了地上。
要不是这里人来人往,众目睽睽,她真想就这么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眼眉好酸好酸,可是,作为成年人,作为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傻缺,她连哭的资格都没有。刚才在凯文的办公室,那么失礼崩溃,也不过成了别人眼中彻头彻尾的笑话,不,是彻头彻尾的骗子。
她忘不了捧着纸箱出办公室那刻,那茜瞧她的眼神,不屑冷蔑,仿佛她失魂落魄的一切只是一场诓骗人同情的作秀表演。
没人能理解她此刻的崩溃与挫败。
她弯着腰,风衣被早春凉风卷起,露出深咖色贴身A字裙一角,整个人凹出一道性感而寂寥的弧线,久久直不起身来。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那晚的机场,她绝不会急功近利地去搭讪。凯文说得对,她太天真了。哪里是那些老狐狸的对手?
可笑的是,她不单被老狐狸骗了,还被老狐狸偷了心。进退维谷,欲罢不能。
想到这里,她更觉得悲从心起,一阵强过一阵的酸意袭击眉眼。可她不能落泪,就这么憋着,憋得心口都酸了。
忽然,一道浅灰凉风袭来,蓦地就把她拉拽起身。
这股气息,不肖看,她都知道是谁。让她痴迷,让她上脑,让她入心的妖孽味道。她屈肘便要推开来人,却被身后的臂弯强揽着逼进了那个温热的怀里。
憋了一路的酸意就此彻底决堤,泪喷薄而出。她死死咬唇却还是呜咽出声,哭得像个迷途失了家园的孩子。
项邺轩显然不曾料到她竟痛哭至此。冷峻的眉霎那就结了霜凌,深邃的乌眸卷起了一漩波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在她的泪沾湿心口的那刻,竟然脱口而出。
那般小心翼翼、愧疚难当的口吻,决然不像他。
他自己都惊到了。而心口袭来的莫名情绪,久远到似乎是上个世纪的感觉,那种曾经被年少无知的他错觉是爱的东西。
他不出声还好。一听到他的声音,汤圆就整个人更加不对了。恼怒、委屈、伤心各种情绪包裹着她,让她透不过气,而他把她箍死在怀里,全然不容她挣脱。
她像被囚在蛋壳里的雏鸟,双手无措地捶着他的背,只想挣脱这牢笼一般,全然是没轻没重了。她含含糊糊“混蛋混蛋”地骂着,和着抽泣悉数闷在他心口。
项邺轩只觉得天空都像乌云压了顶,哪哪都是堵。
“怎么了?哭什么?”他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脑袋,她柔柔软软的长发缠得他满心都是烦乱,“是不是凯文为难你了?都叫你别回信通,直接交信,又不听--”
“你还好……意思说……项邺轩……你个……混蛋……混蛋!”她抽泣得肩膀都在抖。
项邺轩错觉他的整个世界都像随着她的肩膀在抖,抖得他哪哪都不对。他点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对,我混蛋,你别哭了。”
“你混蛋,混蛋!”汤圆还在骂,还在捶,“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骗子……不是骗子……就是傻子……”
背脊上没轻没重的敲打,谈不上很疼,但项邺轩就是被捶得心口都不舒坦。“你不是骗子,我是骗子,你跟他们说,都是我干的,别哭了。”他揉着她的头发,无措得像个孩子在哄着更小的孩子。
“项邺轩,我……恨死……你了。你混蛋……”汤圆似乎是哭得力气都没了,捶打他的力度一拳比一拳弱。
项邺轩随着她捶打的频率,频频点头:“好,我混蛋,你要想教训我,就别哭了,回去,我们道场上打一架,我让你揍一顿,好不好?”
“你别以为……我不敢……揍你……我揍……不死你……我……”汤圆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捶在他背上的拳头也松了。
头先闷在心头的那股憋屈宣泄殆尽。她总算清醒了几分。而这种清醒,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她竟然又着了他的道。她刚刚还恨惨了他,恨不得一见到他,就凶巴巴地骂他滚蛋。可是,他轻描淡写地哄她几句,竟然就把一场终极对决演化成了类似情侣之间的斗嘴。她随口可以骂他千万句混蛋,却偏偏吐不出“滚蛋”“分手”之类的字眼。
她爱他。哪怕明知他是个混蛋,她还是爱--这种感觉如此清晰,清晰到她恨死了自己,满心都是无处宣泄的羞恼。
项邺轩见她总算安静下来,似是舒了口气,话风便陡然理性了:“事情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凯文身经百战,信通社屹立财经界几十年不倒,这种事,见得多了。比这种事,更腌臜的,都见过。”
他稍稍错了错身,拂开她的长发,低头看她,满眼都是宠溺:“只有我的小傻瓜……”他用指尖轻柔地拭去她脸颊的泪水:“才会觉得天都塌了。”
“你--”汤圆本就羞恼得无地自容,这下,一抬眸,简直恨不得一眼剜穿了他。可回想起那句肉麻死人的“我的小傻瓜”,她竟然就有些气火消散的错觉。
项邺轩悻然敛了眸,单手捧着她的脸,拇指摩挲着滑落她唇畔的泪痕:“你想多了。傻,不是贬义。我够精明了,所以,你尽管傻就可以了。”他轻轻地啄了啄她的唇:“明枪暗箭、尔虞我诈那些不适合你,以后,有我挡着,你就安心做个天真的小傻瓜。嗯?”
汤圆挂着满脸的泪珠,懵懵地看着他,原本注满怒意的眼眸随着他眼中荡漾的柔波,竟然是一点一点消融了。
他在哄她。
当一个成天端着霸道狂拽架子的坏男人,冷不丁地用满目柔情的甜言蜜语哄你,他说,他用他的坏来成全你的痴傻和天真,换哪个女人受不了?
汤圆不争气地懵住,痴看着他。
“干吗?感动得要哭了?”这个臭男人就有这个本事,总能三言两语地把一场狂风暴雨化作了细雨绵绵。他总能挑准了时候,来这么一句调侃,不,是调情的话语,彻底扭转局势。
他勾唇,指尖轻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不哭了,那就出发回家打混蛋,嗯?”说着,他就搂过她往几步开外的车子那边走。
慢着!汤圆总算回魂了。她陡地住了步:“项邺轩,你真把我当傻瓜啊?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她说着就要甩开搂在腰际的臂弯。
项邺轩自然是不可能松手的。
金融街人来人往,两人如此推搡,已然吸引了不少回头率。而秦昊见他们走近,已经下车开了车门候着。
如此,项邺轩的总裁病便压都压不住了,声音已然染了一丝冷意:“别闹了。要闹回去闹。”
“谁跟你闹了?你放开我。”汤圆倔起来,当真像汤太说的,是条小犟驴。
项邺轩低眉看着她,她便用泪汪汪的大眼睛回瞪他。
秦昊杵在几步开外,很是尴尬,便要关上车门,回身回避。
项邺轩见此,眉峰一凛,直接一躬身把她给拦腰扛了起来。
秦昊讶地僵在了车门边。
汤圆也不曾料到这个混蛋男人竟然疯魔至此,愣了几秒,才骂出声来,而当那句“项邺轩,你滚蛋”滑出唇边时,人已经被他蛮横地塞进了车里。
项邺轩跨上车,冲门外冷声令下:“还不开车!”
秦昊尴尬地奔过去抱起纸箱,奔回驾驶室,火速发动车子。
“项邺轩!”汤圆咬牙启齿了,可碍于秦昊在场,她实在是有苦难言。
“你要心里不痛快,回去揍我一顿好了。”项邺轩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耍着赖。
头一次见老板如此,秦昊活见鬼似的,忍不住偷瞟了一下后视镜。
“你要再看一眼,明天就不用来了。”项邺轩定定地看着汤圆,话却是对着驾驶员说的。
秦昊很尴尬地正了正身子。
汤圆抱不平似的又狠瞪了他一眼:“拳脚无眼,你最好考虑清楚,免得被我揍得十天半个月落不了地,再来后悔!”
“只要你舍得,你尽管揍好了。”项邺轩一脸正色。
汤圆懵住,心虚地瞟一眼驾驶座。秦昊只装作没听见,可耳朵根子都红了。
“那你就等着满地找牙吧!”汤圆故意恶狠狠的。
“有言在先,其一,打过这一架,就翻篇。”项邺轩一副谈判架势,“其二,你要是揍得愉快,明天就联系琳达李,去五十一氪上班。”
“你休想!”汤圆想都没想就决然否了。她甚至卯足劲,攥紧了拳头:“项邺轩,你别用你那套逻辑来左右我。你跟琳达做交易,是你的事,别把我算进去。五十一氪我是绝不会去的。”
“你就不能理智一点?”项邺轩蹙眉,“能与信通社齐名的财经媒体只有五十一氪。我知道,你在生气什么。我要是猜的没错,凯文一定跟你说,如果你将功补过,拿到两家公司的联合独家声明,他就既往不咎。”
汤圆怔住。
“你觉得现实吗?”项邺轩说得利落干脆,“哪怕凯文不开掉你,你在信通也完了。你不会再有出头之日。”
汤圆的心突突了两下。她想起那茜的话,果然都是千年的狐狸,彼此想什么都能猜到八九不离十。而她,呵,她真是个傻瓜。
“小圆。”项邺轩抚着她的发,有点无奈地看着她,“我不是左右你,我是在帮你做出最理智最正确的选择。”
“包括失业吗?”汤圆别开脑袋,不让他碰。
项邺轩的手僵悬在半空,静看着她,直看得她眉心有些发麻心虚。他才放下手去,依然是盯着她:“你要是不愿意,没人会逼你。你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