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琪休息了两日,本着多想无益的原则,还是能安安分分地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屏息以待最坏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不是走人,而是既要走人又要赔钱。思来想去,最后心里就只惦念着那酒店,可不要埋没了这十来天的工钱才好。
可它就是埋没了,她能有话说么?
夕阳落尽,夜幕才刚撕开一个口子,天空却还是晦暗的一片深蓝。路灯开了,大街上的每一张脸都是模糊的,表情僵硬,只道步履匆匆。
欧阳琪摆了几个小时的画架,没揽上一件生意。人倒霉起来真是事事不顺。许是忧思过度,就连刚刚吃进去的烤面包,似乎还总是一块一块地横在胃里,硌得难受。清水样的口水却一股一股地往上冒,实在是很不舒服。
欧阳琪心想着走一段路也许就能消化掉,腹部却呈现越来越痛的趋势,最后竟然冷汗涔涔,十指冰凉。
一咬呀还是爬上公车,往医院去。已经痛得不行,压着上腹部准备挂个急诊。看了一圈才知道这是家私立医院,私立医院就是贵。
欧阳琪找了个僻静处,弯身侧坐在椅子上,疼得发虚,手紧紧压着,大口大口吸着气,似乎好受一点。
医院早已经下班,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等着看急诊。看她举止怪异,都不免奇怪地瞟两眼。实在不想惹来他们再上前关切地询问两句,坐一下欧阳琪便退出来了。
其实医院附近就有药店,也可以买到药。
药店门口的招牌荧光灯刺目而张扬。欧阳琪走进去。玻璃架上药品摆得整齐划一,处方药非处方药、外用药内用药、呼吸系统、消化系统……琳琅满目,堆叠得充分满当,永远的用之不竭,买之不尽。
昏黄的灯光一打,反倒像是一件件艺术珍品,十分入目。
多半有打广告的嫌疑。
售药小姐笑盈盈,还没等欧阳琪开口,只要目光所及,便开始一盒盒、一袋袋地为她介绍。这也好,那也行,样样珍宝,处处良方。
最后欧阳琪竟不敢告诉她肚子疼,就只怕一提,她就得连大半个药店的片剂都得一一尝过。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肚子撑坏了的时候,用针刺大拇指放血就能减缓疼痛。
流连再三,欧阳琪还是决定以身试法,于是忍痛再往器械区挪去。
来来回回,倒似已经痛到麻木,自己没感觉,收银小姐“呀!”一声,欧阳琪才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脸上额上全是汗。
一抬头瞧见对面玻璃上自己的脸也惨白得像个鬼,着实吓人。
针线很便宜,收银小姐边找钱边有点偷偷摸摸地连连惊望。但见欧阳琪咬牙切齿的模样又不敢开口,只是递钱给她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欧阳琪真怕她一转身就替她打急救电话。没钱的时候生病就想安安静静的,哪能那么劳师动众?
好在街边人也不多,路灯孤零零照在长木椅上,惹得许多小小的蚊虫一圈一圈地围着灯泡飞转,有时候撞在脸上都是疼的。
无知的畜牲。
欧阳琪边吸气边看着被线缠得乌紫的大拇指,几次一咬牙想刺下去又下不了手。圆滚滚的拇指头已经紫黑发亮,连指甲盖都是黑的,像攒满毒血……慢慢的,指端像是被阻隔在身体之外的部分,麻木之余只觉胀满。闭眼一刺——
痛!
还是痛!
十指连心,刺痛到心里去了,她咬着指端,眼泪渗出来,鼻端酸涩。
豆大一粒血越积越大,眼泪一滴,终于滚落。
欧阳琪仰起头,许多小虫撞到灯泡上,沙沙地响,落到脸上还是垂死挣扎,打着圈,扇动着翅膀。
小畜牲,终究还是让一个假象给骗了。
熟话说“越冷越刮风,越穷越见鬼”,结果还是住院。珍妮来了,也不管欧阳琪是不是还生着病,一拳一拳地往她背上抡:“你傻啊你?你怎么那么傻!”
“再捶……我真死了啊。”欧阳琪打了几瓶点滴,再躺了大半夜,坐起来还是感觉身子困乏,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珍妮怒盯着她。
欧阳琪知道她是气,可她实在不愿意再欠着她。她已经欠着她的太多,她家里也不是富欲家庭,经不起她这样白吃白拿。许多帐都是这样白承着,却如今都掏不出一分钱来。
欧阳琪向她展开一个虚弱的笑:“我没事儿,真的。”轻轻握住她手,“不是没来得及告诉你,就昏倒了嘛……都怪这肚子不挺用,吃点面包就撑坏了,还是祖国的大米饭好吃,我果然不宜洋货。”欧阳琪越说心越虚,最后连笑都是虚的。
珍妮还是盯着她。
欧阳琪不得不举手发誓:“好好好……下次、下次我一定撑住!争取在昏倒之前打电话给你,行么?”
珍妮不理她嬉皮笑脸,抽出手一下掐在欧阳琪胳膊上:“叫你犯傻!叫你犯傻!生病了也不知道来医院。你是想横死在大街上是不是?”她眼里隐隐有泪光。
欧阳琪想不到境况竟是严重至此。怎么昏过去的她也不清楚,只觉疼痛过后四肢百骸开始慢慢飘忽、越来越轻,意识渐渐模糊,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觉这样反倒好受许多,不痛了。
“我那不是……也没来得及……”欧阳琪吞吞吐吐。
“欧阳琪!大医院就在你身后,你那是没来得及?”珍妮瞪着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转身则生,你都不乐意,非要人家四抬八扛的把你抬进医院。我都嫌人家抬得早了,要不趁势割一割你这烂肠坏肚也是好的,省得你那肠子弯弯多,还一肚子坏水!”
“四抬八扛?”欧阳琪吓了一跳,“姿势是不是很难看?”
“你说呢?!”珍妮神情恨恨,倒了杯温开水给她,把她半扶起来靠在床头上,还拿两个枕头垫好。
这时正好一位医生敲门进来,两人都闭了嘴。医生一身白大褂,风流倜傥,笑眯眯地,带着副晶莹剔透亮晶晶的眼镜,更衬得那张俊脸流光溢彩,精明又不失儒雅,言语间透着一丝痞气,关键是年龄还不老!
珍妮脸皮瞬间放松,挺直腰背,像只母狒狒,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立即打开起来,姿态聘婷,她伸出手去:“你好,我叫珍妮!”
欧阳琪眼皮一跳!每当她这样介绍,欧阳琪就觉得不正常,后面必定情义绵长,比如她和她。
医生却没自动报上姓名,只是愉悦地与她握了握手,然后两人就聊起来。他简单问了几句病情,都是珍妮替欧阳琪答着。
医生笑抿着嘴,看了欧阳琪一瞬又继续和珍妮谈话。
欧阳琪仰头看着他们一问一答,半懂半不懂,都在她以为他们要去开房的时候,他终于记起来她才是病人。
看她瞪着他们看,他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弯下身来示意要给她听诊。欧阳琪挪出一个舒服的位置,他伸出手来,捏着听诊器凝眉细听了好一阵才直起身,嘴角眉梢仍挂着那副饶有兴味的笑。
看来她病得不重。
可是他看了一会儿又来揭欧阳琪的眼,身子弓得像虾米。
欧阳琪莫名其妙,眼皮被他揭得老大,不得不清清楚楚看清眼前他那张脸,眉头微蹙,帅是帅,就是太痞,然后变松,然后舒展开来,眉眼浮上一抹笑……
看得珍妮都有点急了,拉长了脖子也探头往欧阳琪眼里瞧,一张俏脸看得愁眉不展,时不时又盯一眼旁边那张脸,还是探不出所以然来,眉头越皱越深。
欧阳琪都快憋不住了,眼珠凉飕飕的,眼泪都要被逼出来。想伸手去揉又不敢,只能呆呆由他撑着。
在他伸出另一只手又揭她另一边眼皮的时候,欧阳琪知道,她被他耍了!
鼓着两只眼珠子,却是不懂他为什么要耍她,又不敢得罪他。欧阳琪问:“要死了吗?”语气严肃认真。
医生一怔,松了手,笑容变大,撇着嘴耸耸肩:“或许……”说完头也不回往门口走去。
“莫名其妙!”珍妮看着那道潇洒俊逸的背影自言道。
欧阳琪急了,嚷嚷:“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他转过头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没答,走了。
珍妮一拍她肩膀:“你就省着点儿你那些心思吧!”
“不是,我……”转念一想,欧阳琪也一字一顿道:“你、就、省、着、点、你、那、些、小、心、思、吧!!!”
“中饱私囊!你以为我不知道?”欧阳琪边躺下边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就是就是就是!!!你羡慕嫉妒恨啊?”珍妮张牙舞爪。
“No、No、No!”欧阳琪终于有一丝力气开玩笑,“只是惊异于你终于舍得‘迎新欢,辞旧爱’啦?”
“欧阳琪!看我不收拾你!”她跳上床,欧阳琪呜呼哀哉连片。
事实胜于雄辩!
珍妮天天来,每次一来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野心昭然若揭!
只可惜自那天之后,那位风流医生就再也没出现过,别说一天,就是一次也没来过。后来欧阳琪才知道,他并不是她的主治医生,那位每天来查房的老头儿才是她的主治医生。
不过那天他来凑什么热闹?欧阳琪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脑子一灵:“哈!我知道了,他准是看上我了!”
珍妮愤愤把切好的苹果片,全塞进自己嘴里。
躺了三天病床,欧阳琪疯了,那老头儿也快疯了。
最后总算被她成功逼疯了。
经不起欧阳琪天天软磨硬泡,他终于肯答应让她不住院,但只是不住在医院里,每天还是要来打吊瓶的,还要复查。
不过能省去些床位费,欧阳琪总算又松了一口气。
经过一番折腾,奇怪的是,酒店方面却迟迟未见有什么动静。接到去上班的通知是在欧阳琪最后一次去医院打针之后。
老头儿千叮咛万嘱咐,暂不能吃生冷刺激性的食物,不能喝酒不能熬夜。
至今欧阳琪仍不能完全弄懂,她那消化、那肠胃到底是个什么问题,总之是消化不良的一种。听老头儿说差一点就挨动手术了,幸好来得及时。
怪不得珍妮那时候说要给她“割肠刮肚”,原来是真的。
电话是前台打来的,说是如果她方便,就请她尽快回去上班。
欧阳琪哪能不方便?她太方便了!
只是上岗之前还是挨那老妇人狠狠训了一顿,警告她:“下次决不能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她声色俱厉,满脸嫌恶鄙夷,上上下下看了欧阳琪好几百遍,好似她身上天生藏有“勾引”二字,令她深恶痛绝。
看完了她还特意交待,要她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他们酒店不允许工作人员与客人有过多的私人交集!
欧阳琪真是比窦娥还冤。合着她以为她是故意送错衣服,以谋求交集与帅哥幽会?
扯淡!
幸得酒店不是她私人开的,要不解雇她还不是随心所欲的事!
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重新又把欧阳琪打发到最底层干苦力以磨炼。
欧阳琪谢天谢地,只要不失去工作就好,拖地也不失为一件清心寡欲的事。
少了没得在客房里惹是非,生活迅速恢复平静。每天精打细算、上课、画画、拖地与珍妮斗嘴看帅哥,又成了生活的全部,乐此不彼。
时间一晃又过了一个星期,一连几日的阴雨天气,沤得人心情也乱遭遭的,身上还一股霉味。难得太阳终于露了脸,到处像撒了金粉,揉着薄雾,所到之处都笼了一层柔光。
欧阳琪早上赶往校园,半道上远远看见体育馆前聚满了人。
走近了才发现,老老少少各年龄段的都有,但大多是与她一般年龄的女孩子。他们脑袋上扣着各种小动物的头饰,背后甚至还夸张地背着一对天使的翅膀,焦急地翘首企盼着,手里举着牌子。
路边公车一停,又下来一拨人,主妇逛菜市场似的都朝着这边涌过来。
定睛一看,这不是他们班的吗?男男女女都像得了失心疯,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赶。
欧阳琪迎了上去,“你们这是干嘛呢?”
为首的乔治安娜不答反问:“你不知道?”一脸你不知道就是****的神情。
欧阳琪摇摇头,满脸疑惑。
“我们的弗莱克今晚要在这里开演唱会!”她神色骄傲。
弗莱克?
一提到这名字就全城瘫痪,欧阳琪也半瘫痪,困难地咽了咽口水,口袋里却摸不出半毛钱,拉下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