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说得坦然,但兴许是太过在意,贺桩仍不由心一紧,言语间有些醋意,“相公不妨见一见?”
“你想见?那咱们就一起见见!”男人混不在意道。
贺桩一撇嘴,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不说话,引得他眉头一扬。
“桩儿,你想到哪儿去了?姨父送来的人,便是送回去,也得见过人再说不是?”
她试探一问,“倘若那美人当真跟天仙似的,你不愿送回去,你叫我怎么办?”
他剑眉入鬓,凤眼凛凛,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把剑一横,“那你便一剑刺过来!”
贺桩作势一啐,“你以为人人跟你似的,舞刀弄枪!”
卫良和朗笑,回头吩咐卫准,“快带人过来给夫人瞧瞧。”
卫准脸色却是为难,“这……那美人说了,您要真想见,还得请你亲自移步对面的弄雨楼去。”
弄雨楼可是京都有名的烟花之地。
究竟是怎样一个美人,竟敢劳卫侯爷大驾?
便是贺桩,也十分想见见。
卫良和想到要带自家妻子去青楼,不由眉头一皱,“那就算了。你命人将那美人原封不动地送回给穆侯爷……不若直接送去姨母那儿?”
后一句他是对着贺桩问的。
穆侯爷一来就给他留了这一手,还不行他反将一军?
“姨母私自出逃,回府也得有个说辞不是?”
“你这坏心思可要不得。姨母私逃,终归不周全,就该让姨父好好教训教训!”
卫良和声音沉稳,微微一哂,“就依你。姨母那般疼你,若是让姨母晓得你如此说她,指不定得多伤心呢。”
“不怕,姨母定会理解的!相公,不若咱们就去见见那美人吧,横竖不过几步路?”
“就依你!”
弄雨楼久负盛名,不过所处之地却不是京都最繁盛的地界儿。相反,这里清闲幽静,丝竹管弦亦是清雅之乐。
卫良和携着贺桩的手,闻到的不是脂粉之味,反倒有几丝幽兰之气,令人神清气爽。
弄雨楼的主人早在屋里候着,一见卫良和,连忙上来见礼。卫良和拱手回礼,跟在后头的贺桩微微福了福神,神色自若。
这还是她头一回进青楼,不免好奇,时不时东瞅瞅西望望。
卫良和与那老鸨寒暄了几句,便随着下人往后头的院子里走。
后院别有洞天,假山水榭,画廊曲折,美得恍若一幅水墨画。
有了没多久,贺桩隐隐听见一道飘飘渺渺的歌声,听不真切,又走得近些,听着似乎是南楚之地清婉的小曲儿,曲调哀伤,唱词哀怨,一唱三叹,余音绕梁。
不知为何,她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叫不出名儿来。她一失神,便忘了继续走。
男人一下不见她人,停下来回头,却见她眉头轻颤,手里扭着绢子,皱成一团。
“怎么了?”他往回走,把手贴在她额上。“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她低敛着眸子,问道,“相公。这谱子听着像不像南楚之地铭城那儿的民间小调?”
男人仔细分辨了一下,呢喃细语,“嗯,我在铭城领兵时,听过。”
“那咱们快些走吧,别让人久等了。”她颇有些心急道。
一行几个人拐入一个高台,里头已备好了上好的酒水,而对面的戏台上,已坐着一群奏乐之人,正卖力地演奏。
唯独不见方才唱曲儿的妙人。
卫良和在首位落座,贺桩跟着坐下。
“累不累?喝杯茶。”男人双目深邃,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他话音一落,只见不远处的阁角飞来一抹素白的身影,那人十分轻盈,脚一点木桩,借了力一鼓作气,便飞落在戏台上。
戏台到高台隔得并不远,贺桩足以清晰地瞧着,那不施脂粉的妙龄女子水袖飞舞,五官秀气,顾盼流转间,腰肢袅娜,但并不显得弱柳扶风,每一次回眸,劲道风骨尽显。
一曲唱罢,贺桩犹沉醉在才子佳人惜相别的旧梦里,直到卫良和猛然唤了句,“桩儿,小心!”
她方复清醒,只见一道剑光明晃晃地直袭而来。紧接着,她整个人便落在一个温厚结实的怀抱里。
一个天旋地转,只听见“哐当”一声响,那抹白衣如落花般坠落在地。
闻风赶来的护卫将她团团围住,透过缝隙,她恍然见到那女子凄怆一笑,又与几个男子打斗。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来了!
而那女子再度被卫良和的剑气所伤,跌倒在地,口吐鲜血。
“住手!别伤害她!”贺桩猛然出声,制止了男人扬起落下的剑。
男人声音有些低哑,问,“怎么了?”
“她是孟夫人!”儿时她只听过孟夫人唱过一次曲儿,时间隔得太远,她差点想不起来了。
孟夫人,孟旁?
听闻孟氏夫妇武艺超群,联合起来,能与之匹敌之人是少之又少。可方才,她看似招招狠毒,但处处露破绽,哪里像个多年混迹江湖之人?
除非她是有意而为之!
卫良和难以置信,却还是收回剑,“你确定?”
孟氏夫妇十年前闻名江湖,少说也到四十不惑的年纪了。但眼前的女子,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贺桩也正疑惑她为何改了容貌,那边老王已找出破绽,“将军,有蹊跷。”
卫良和与贺桩走近,这才发觉她的脸不大自然,下颚出似乎还改了轮廓。
“莫不是易了容?”卫良和眼见,伸手一撕。
果不其然,只听孟夫人忍痛闷哼,卫良和将那面皮揭开,贺桩登时就惊呆了。
方才那张紧致柔嫩的脸一下变得苍老松弛,沟壑横生,皱纹遍布,何止四十不惑,简直成了迟暮的老人!
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何所有人都变了?
贺桩顿时眼眶通红,难以自抑地唤了句,“孟婶婶。”
她声音极低,甚至不敢牵扯到声带,拼命压抑着阴郁的情绪。不过,孟夫人还是听到了。
叫她“孟婶婶”之人并不多,除了庄府那丫头,便是夫家的人。可庄府没了,她的夫君也死于非命,如今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有谁会这般唤她?
兴许是伤得太重,听错了罢?
卫良和生怕她克制不住,忙拉着她,挡在她前头,蹲下身来,问道,“孟夫人,本侯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加害于我?”
“自然是有人想要索你性命,”孟氏吐了一口血水,无所谓道,“老娘技不如人,如今既然落到你的手里,你也别妄想着逼问谁要你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卫良和朗声道,“你倒也干脆。本侯自问这半生,一不贪财二不滥杀,却是不知犯了哪条江湖规矩,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
孟氏想起昔日与夫君快意江湖的日子,面上闪过一丝痛楚,深深地闭眸,并未开口。
贺桩情绪恢复了不少,开口问道,“孟氏双侠一贯夫妇一体,却不知为何不叫孟侠士?”
她的话,立即引来了孟氏的呵斥,“住口!我违背江湖侠义,刺杀朝廷忠臣,与亡夫毫无关系!你别污了我夫君一世的英明!”
亡夫?
贺桩又是心头一震,却也难怪,她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虽觉得残忍,却还是捏着孟氏的痛处作威胁,故作冷笑道,“是么?你无缘无故刺杀我夫君,那明日,我便要江湖人知道,你的夫君孟旁不过就是个沽名钓誉的小人!
“你敢!”孟氏额头青筋暴起,面露狠色。突然从口吐出一支暗镖来,被眼疾手快的卫良和拂去。
“还好吧?”
贺桩倒退一步,面色苍白,但还是摇摇头道,“除非,你告诉我是谁雇你杀的人?”
孟氏犹咬紧牙关,不肯松口。
贺桩心里挣扎,庄氏一族被满门抄斩,她身边的亲近之人不多已。偏偏孟氏刺杀的是她的夫君,这叫她如何开口求情?
卫良和见她神色纠结,只道,“算了,谅她一个寡妇,也成不了气候!”
不说孟氏,就是贺桩也觉得意外,照理说,他不会轻易放过她才是?
她拉住他的手,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色。
男人淡笑,反握回去,轻声道,“就当是为了你。”
说完,抬头瞅着下老王,大声道,“没听到吗?放人!”
“将军,这等于纵虎归山哪!”老王不安道。
“少废话,放人!”男人言简意赅,等老王不情不愿地松了绑,又对孟氏冷声道,“本侯今日之所以不杀你,只是不愿妻子见血。他日你若敢再犯,休怪本侯对你不客气!”
“侯爷伉俪情深,奴家佩服!”孟氏扶着无力低垂的手,踉跄着一步步走出湖心亭。
岂料没走多久,外头又响起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卫良和的脸色瞬间冷凝,吩咐老王,“你在此保护好夫人,其余人等随本侯出去。本侯倒想瞧瞧,究竟是什么人敢放肆!”
“相公,你要小心!”贺桩知跟过去也只是给他徒增麻烦,还不如留在原地。
外头呼天抢地,场面愈加激烈,她等得焦急,来回走动。
等到外头似乎消停点了,终是不放心,便哀着老王带她过去看看。
“王副将,外面似乎没了动静,不如咱们去瞧瞧吧?”
老王一派正经,断然拒绝,“将军吩咐过,属下不得离开半步,誓死保护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