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回到医馆,鱼生去帮林郎中的忙。水生得空便无所事事地坐在门口替爹娘晾晒着刚采摘的药草。太阳暖融融的,晒得水生直打盹儿,恍惚之际,水生隐隐约约听到“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话语中的狠意激得水生打了个哆嗦,生生逼出了一丝冷意。她睁开眼,眼前还是明晃晃的大太阳。
她悄悄离开医馆,到了老龟被供奉的神坛边,环视了周围,见四下无人就潜进了香炉里面。
尽管神坛已经搭建了数百年,香炉内里倒是被老龟布置得清雅。香灰下面设置了一个薄薄的结界,隔开了别有洞天,像一个微缩的景观。
元神化的水生,哦不,伏鱼便坐在一张古色古香的檀木椅子上,静静地嗅着残存的香,也不出声儿。这些天总是会有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浮现在她眼前,她知道这是游鳞的余孽,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伏鱼。”苍老的声音响起。
“我没办法,我阻止不了。”伏鱼依旧逃避来自某个属于自己的压力。
“命定的劫数,你得应。”声音中有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若我不应呢?”伏鱼烦躁起来。
“欲望带来的浪潮还是会掀到你,躲不掉的。”意味深长地叹息,“何况,人生在世就是修行一场,悟了才能得道。”
伏鱼起身欲走,突然从上方掉下一枚铜钱和一根断香。
“让天来决定吧。若这枚铜钱旋转超过这根香燃烧的时间,那就启程。”
伏鱼看了看那根香的长度,咬咬牙:“好!”
她貌似无意地在桌面上抛铜钱。引燃那根香,铜钱也同时落在桌面上。铜钱在桌面上转动的幅度越来越小,可是却始终顽强地击打着桌面,声音清脆。看着香越来越短,伏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香燃尽,铜钱也随之静了下来。
整个房间陷入死寂,伏鱼看着那枚铜钱和一小堆灰烬,突然大声嚷道:“你使诈了!”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天道轮回,自有定数。”
冲出香炉的伏鱼有些迷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突然有个大娘迎面走来,很高兴地拉过伏鱼的手:“水生,你知道吗?你爹爹医术高超,被请去给贵人治病了!一个大官带着好多人来请呢!这下可好了,林郎中名气可大了。”
大官?这猫儿岭这么多年何时来过官府的人?
伏鱼心里有些不安,加紧了脚步往家中赶去。
大官似乎是刚走,留下了两个侍从准备带着林郎中赶往贵人府邸。
鱼生礼貌地请两位侍从先去休息,留他们一家人道别。
伏鱼抓过林郎中的手:“爹,你真的要去?”
林郎中面露犹豫:“爹也不想走,可是若不去引起部落和官府的冲突……爹跟娘就去些许时日,我会每半个月写信回来的,鱼生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鱼生认认真真地点头。
伏鱼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林郎中和妻子便立即带着些药材跟着两位侍从出发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伏鱼心里隐隐地担忧。
当晚,伏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实在煎熬地不行,她起身去找了些安神的药草服下才睡着。
梦里,一个身着龙袍的女人远远地坐在大殿上,堂下竟然是数不清叠在一起的尸体,死相凄惨。伏鱼皱着眉,想往别的方向去,竟然怎么走都能看到那个身影。无可奈何,伏鱼只能朝着那个方向去,突然那个女人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张脸竟和自己一模一样!伏鱼想尖叫,喉咙被那女人死死地扼住:“这是你的宿命,你就该和我站在一起。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伏鱼猛地坐起,汗从她的头上滑下来……
天才渐渐发白,她也不敢再睡了,蹑手蹑脚从屋里走出去,看见鱼生屋子灯还亮着。虽然鱼生有的时候很愣,不过他有文采,又刻苦学医,家里的医馆有他接手大家都放心。
她踱步到神坛,看着闭着眼的老龟。现在外面还没有人,她也没有躲进香炉:“我等两个月,若真出了事,这个劫我应!”
老龟没有睁眼:“记住,慎欲。”
伏鱼看着太阳慢悠悠地照亮整个猫儿岭,才准备回去。她恍然发现,自己的衣衫都被露水沾湿了。
鱼生去房里竟然没看见伏鱼,也是吓坏了。他正准备出去找,正巧看见她回来。朝霞从她身后笼罩着她,她衣服上还笼着一层雾气,朦朦胧胧,似乎要升仙一般。
他急忙赶过去抓住她的肩膀:“你干什么去了?身上还湿漉漉的。”他定了定神,调笑道,“这下可真成了水生了。”
伏鱼也是一反常态地没有回避他的视线,而且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她感觉到手臂下的僵硬,突然有点想笑。她把脸埋在鱼生胸前:“我做噩梦了。”
鱼生僵了僵,轻拍她的背:“好了好了,梦醒了就好了。”
伏鱼在他怀里蹭了蹭,松开手,在前头往屋里走去。
鱼生尚且有些失落,看着缥缈的身影离去,笑了笑就追了上去,竟忘了思考她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伏鱼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依旧是像以往一样,没有像那天晚上那样反常。但是梦靥还是会在每晚按时降临,向她问候。她只是渐渐下了决心,看着每天的朝阳一步步爬上来。
两个月后,林郎中和妻子还是杳无音讯。伏鱼决定启程去找他们,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没有原因的。不管是否与游鳞或天劫有关,她去定了。那是她的家人!
临走前一天晚上,鱼生正在看医书,伏鱼从后面走近:“鱼生。”
鱼生吓得浑身一震:“干什么?”回头看见是伏鱼:“水生,你是不是嫌哥命太长?”
还没说完,伏鱼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哥,傻人有傻福,你这样挺好的。”
没等鱼生瞪大了眼还击,伏鱼紧紧抱住了他:“爹娘还没回来,你一个人照看医馆会不会很累?”
鱼生浑身僵硬道:“不……不会啊……”他挣开伏鱼的拥抱,扳正她的肩膀,正色道:“能照顾你,照顾这个家,是我的福气。”
伏鱼没有躲开那双虔诚的几乎清澈透底的眼眸,像是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鱼生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一般,慢慢地贴近伏鱼……
一个吻,轻盈地落在伏鱼的额头上。
伏鱼的眼睫抖了抖,只听得鱼生说:“你和爹娘都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伏鱼微微笑了:“知道了,你看完医书早点休息,别太累了。”说罢便回了自己的屋,关上门,开始收拾些行李。
她坚定了启程的决心,她要为鱼生找回至亲,要让这个家圆满下去。她速度敏捷又小心翼翼地收拾着,隐隐也忽略了心里一丝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