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日,重宁早出晚归的在镇上找那日有过一面的吴善明,怕杨蓉担心便找了去学堂旁听的借口,顺带能将自己认字这事圆过去。只是要找的人再没出现过,连带自己都怀疑是否看错了眼,毕竟那日天色晚了,无奈之余只好作罢。
是日,有人送来了一筐桃花瓣,新鲜的连着晨露都还在上面未落,送来的那人未说是出自谁授意,重宁想不出是大师还是……只羞着拿去了厨房,她不过是一句自个儿圆场的话,怎道人家却当真了,拿着这莫名其妙的而来的花瓣,重宁只好把这扯的小谎儿给坐实了,也不枉送来人的一番心意,于此,一半酿了桃花酒,一半与红糖拌作馅儿,揉进面饼里做成桃花糕。
夜里一声春雷乍起,断了连日来的晴好,雨珠子淅淅沥沥落下。春雨向来绵长,还好重宁前几日寻了瓦匠重新将屋子的房顶修补了下,这才算是睡的安宁了些,不用再锅碗瓢盆的四处摆弄。
浮生偷闲,清晨春雨依旧,闻着密密细声,重宁起了雅致,桌上红泥小炉,炉上的壶里散发出一股橘子的清甜气息。随后搬了把藤椅坐到了屋檐下,拿着书本翻看起来,顺手从白瓷碟里拈一块桃花糕,配上果茶,端是享受。
没过一会儿,门吱呀开了,杨蓉撑着油伞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不知拿着个什么,瞧见这一幕不禁顿了脚步,瘦弱的身子显出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优雅娴静来,却不违和。
“娘,这么早做什么去了?”重宁起身接过她的伞顺手搁在了一旁,扬着笑,那股子不可接近的气息消散于无。
“哦……”杨蓉回过神,撩了撩手里的布包道,“给你做的衣裳就差个细节收边儿,我不会,这不去了你春婶那儿讨教。”
重宁闻言看向杨蓉打开的布包,是件藕荷色的刻丝对襟春衫,做的别致新颖,极为的合心意。只是藕荷色下面露出一截湘色来,抽出来看亦是件衣裳,差不多的款儿,只是比在身上稍显大了些。
“这件是给帮我们接单子的那位姑娘的,一直想当面好好谢谢她来着,你又不让我去,所以多买了块料子做了件,看着可还行?”
重宁讪讪点头,却有些无奈,莺莺姑娘在那种烟花之地是穿不了这般的衣服,只好顺着道,“娘做的好看,都快赶上镇上的制衣师傅了,这要是穿出去定会拉来一车要做衣裳的了。”
“吃了桃花糕嘴儿这么甜。”杨蓉顺势拈了一块尝了尝,眯起了眼,“唔,确实挺甜,家里做了那么多我去装一点儿让你一块儿给捎过去。”
重宁见她忙活,视线又扫到了最近置办的东西上,比之最初刚醒来那会儿的落魄,如今已是好了很多,添了暖炉,柜子,脚凳,院子里也重新养了鸡和干活儿的毛驴,就连杨蓉也因为忙碌变得开朗许多,看来自己最初做的决定没错,想着就接了她递过来的食盒,和布包里的衣裳撑着伞出了门。
因着绵绵细雨,路上行人不多,湿漉漉的石板路上青草碧绿,漫步其中,感觉十分惬意。只是到了镇子仍是这般,察觉到些许不对劲来,朝着春雨阁的方向走着,却看着街旁的行人纷纷往反方向聚了过去。
到了门口,只见大门紧闭着,有街坊认出了她,出声提醒,“花楼里出了人命了,官府一早来抓了人,好像是春雨阁的头牌,莺莺姑娘,人死在了她屋里,七窍流血的太可怕了。这会儿衙门开审,大家都往那边去,楼里的妈妈姑娘也去了,你要是有事儿还是改日来吧。”
重宁谢过,连忙匆匆朝着衙门的方向疾步行去。午时尚差一刻,已有许多人聚集在了府衙门口等待开堂,厅堂两排衙役手持木棍笔直的站在左右两侧。重宁仗着人小拼着劲儿挤到了前头,正好瞧见知县手扶着乌纱帽堪堪戴好走了出来,坐到了太师椅上,一副精神恹恹的倦怠感,一连几个哈欠下来,一旁端着尴尬神色的师爷忍不住小声咳嗽了几下,在知县耳边好一阵嘀咕,那知县一听立马来了精神。
随着惊堂木一落,知县大人看着堂下跪着的犯人,大声喝问道,“堂下可是许莺莺?”
身着白色囚服的女子应了声是,低头撑着地面,纤瘦的身子因穿着单薄的囚服禁不住冷风而瑟瑟发抖,我见犹怜。
“吴善明死于你的房中,你可有什么话说?”
莺莺姑娘急迫的抬起头来,眼中泪水盈盈,“大人,小女子冤枉,人不是我杀的,我与吴公子早早分别后回了房,并不知他为何会死在我房中。”
“狡辩,之前分明有人看到你二人起了争执,他曾辱骂你几句,话语不堪入耳,定是你由此心生恶念,痛下杀手。”知县埋头看着卷宗,头也不抬道,语气颇为肯定,似乎就是他说的那么一回事似的。
“吴公子确有出言辱骂,是因小女……来了月事不能侍奉的缘故,但也并未由此心生怨恨,况且小女身体不适便早早回房歇了,后来的事情小女子并不知情,请大人明鉴呐!”许莺莺焦急辩道,重重叩首,似乎想借此证自己清白。
耳畔议论声起,有同情信了的,也有不信的骂许莺莺狐狸精,但更多的是对一旁摆放着的尸体堪堪感叹的。重宁探出身子朝地上搁着的那具尸体看去,只一眼就僵在了当下,尸体的脸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惨白,眼角嘴角皆有血迹流干的痕迹,死相狰狞恐怖,却是与钟府账房吴善明长着一张相同的脸。
百姓你一句我一句讨论开来,知县有些头痛,看着闹哄哄的公堂,再次拍下惊堂木,“肃静!肃静!”
“威武——”衙役手执棒再次敲击地面,堂下安静下来。
知县招了师爷附耳上来,两人一番耳语后,知县大人掩着唇再打了个呵欠,扫向许莺莺的眼神带了一丝不耐,随后道,“吴善明原籍在此地,现在宛城当差,这趟回来是来省亲的,与人无冤无仇,而近来唯一有怨的怕只有你了。你事先在给他吃的食物里下了毒,般若是慢性毒药,一般要到两三天后才发作,却不想般若与你房里的兰花相冲,反而加速了中毒,你没料到这点才露了破绽。”
“不是的大人,不是这样……我……没有下毒”
“仵作均已验明,再狡辩都无用。”知县哼了一声,似乎是对其质疑自己判案能力的不满,下了论断道,“本案并无其他疑点、异议,你面前的是罪状书,早早认罪画押,也免得受皮肉之苦。”
许莺莺重重叩首,声声喊着冤枉,额头很快就殷出了血迹。知县不由怒喝道,“如此顽固,本县只好用刑,来,杖责二十大棍。”说着就有两名衙役将莺莺强行按在地上,一下一下的打在肉上,生生让在一旁观刑的人不由捂上眼睛,重宁紧紧攥着衣角,牙咬瞪着坐台上的知县,他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二十大棍下去,莺莺已是毫无力气,脸色苍白,嘴角流血,可还在气虚的喊着冤枉。
知县看这情况,极是不耐烦了,一个眼神示意,衙役拿起莺莺的手掌蘸上朱砂,一个大手印便印在了罪状书上,白纸黑字,红色血印显得极为扎眼。
知县满意的微微笑了,“许莺莺已经认罪画押,就此了结,三日后的午时三刻依法行刑。”
“大人……”许莺莺虚弱的爬起来睁着杏眸,似是不相信知县会如此敷衍了事,声声唤着,却已经变不了定局。
衙役随后拖着犯人离开,人群议论着散了去,只剩下重宁死死盯着那还未被抬下去的尸首,神色不明。身旁有女子带着懊悔的声音响起,“昨晚上莺莺来月事肚子疼,我见楼里没了止痛药就拿了迷香凑合,谁知竟会发生这种事,眼下可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看莺莺……”
重宁回首,看到的是花楼的老鸨周妈妈,一脸的犹豫不决,不禁冷下了神色开口道,“怎么办?难道周妈妈打算不救了么?”
周妈妈脸上一僵,挤出个有些扭曲的笑,向她解释道,“救,怎么不救,这不还没想到法子么,自古有话说民不与官斗,要想救莺莺……得从长计议,对,从长计议。”
说罢,就要带着花楼里的姑娘先行回去,重宁冷冷瞧着,再度体验了把人情冷暖。正要收回视线之时,却看见跟在最后的姑娘回了头,似是不忍,又似无力,犹豫再三,终究还是跟着妈妈离开了。
一条人命,知县糊涂,亲友不顾,还真真是不值了钱去。重宁回忆起与莺莺初识时的样子,身处红尘看破人世的寡淡无情,却又心怀怜悯,帮助弱小,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何要落得这般结果。
若莺莺不是凶手,那杀了吴善明的……会是谁,为何而杀?思绪闪过,心底起了一抹念头,逐渐加深,愈发坚定了自己查下去的决心。
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