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个主子,即使再怎么能干、还是要依仗下人。若是下人得用省心的话,那做起事来也会事半功倍;反之,有时候主子的大事就是被一个小小的下人耽误的。
以前娜木钟待自己宫里面的这些侍女和气的很,即使上回发作宝音,让她们老实过一段时间,然而时间长了,这些侍女渐渐又开始活泼起来了。但是这回她们这些话说的实在是有些不像样。海兰珠再怎么不靠谱,总归是主子,更何况现在皇太极的后宫之内除了皇后,可就是她的位分最高了。这些下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自己治下不严。现在在自己宫里头,还看不出来什么,但是以后皇太极还会入关、成为这天下之主,跟着自己的这批侍女也会成为照顾博果儿的中坚力量、可用之人。她们这般不谨慎,自己在的时候还可以管治照顾一二、若是自己离开了呢?
娜木钟心里头越想越担心,到最后索性“啪”地一声将自己手里的册子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这响亮的一声,也让殿里头侍女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大家都惊惧地看着娜木钟。而娜木钟冷淡出声:“看来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你们了,当着主子的面也敢非议其他的主子,该当何罪?”
殿里头的侍女们一个机灵,马上跪下请罪。看着她们惊惶的样子,娜木钟心里面也不是滋味。她本不是这个朝代的人,虽然知道自己是主子,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到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步,平日里待这些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的女孩子可谓是十分宽容。但是现在她渐渐发现,自己的宽容可能会害了她们,同时也会害了自己。这个后宫,可不是能够心软的地方。更何况,比起自己珍重、想要保护的人来说,她们也就不值一提了。因此娜木钟硬起了心肠:“看来是我这个主子不会管教你们这些下人。”
众女听闻此言,忙磕头认错:“主子言重了,是奴婢们失言了!”
娜木钟斜睨了她们一眼:“既然你们自己知错,那我该怎么罚你们呢?”她看着这些女孩子们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甚至身子都开始微微发抖起来,始终还是不忍太过苛责,“为了让你们记住这回的教训,不再乱说话,那就罚你们今日不准吃饭,外加一个月的月钱吧!”
娜木钟话音刚落,众人忙磕头谢恩。比起别宫主子们动辄打骂来说,娜木钟只罚了一个月的月钱和一日不准吃饭,已是宽容的多了。
“不过……”娜木钟瞧了一眼刚才口无遮拦、大放厥词的阿拉塔,“我瞧着阿拉塔这规矩实在学的不怎么样,要不也去北苑嬷嬷那儿学上一段时间怎么样,恩?”
这下子阿拉塔可是大惊失色:“主子赎罪!阿拉塔知错了,以后不敢了!”阿拉塔跪在地上不断磕头,言语间早已带了哭意。
但是娜木钟却不为所动:“以后不敢了?这句话我可是听你说了不止一次了,我瞧着你也没有任何悔改之心啊。”
这变故来得太快。以往就算自己说什么逾矩的话,主子就算是再怎么恼自己,最多说上几句,过上几天便好了。然而这回……阿拉塔的心中生出了几分慌乱,她的双膝尚跪在地上,却已经匍匐着爬到了娜木钟的脚边,一把抱住了娜木钟的腿:“主子奴婢这回真的知错了!求主子饶过奴婢这回,奴婢以后一定尽心好好伺候主子,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看着阿拉塔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其他的侍女们、尤其是和阿拉塔一起共事了那么久的贺西格,心中不免生出了恻隐之心。阿拉塔只是说话直、没有什么城府罢了,虽然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是看见她那么可怜地跪在地上求娜木钟不要将她送到北苑,贺西格还是十分地同情。宝音姑姑已然被送去了北苑,若是阿拉塔也跟着去了……贺西格光是想想都觉得有些唇亡齿寒的意味,因此看向娜木钟的眼神中也不由带了些恳求和忧伤。
娜木钟自然知道北苑在这些侍女心里头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其实别说侍女了,就是昔日的那些个张扬跋扈的福晋到了那儿,也难逃被欺辱的下场,乌拉那拉氏就是一例。然而话又说回来,那里的确是一个可以磨练人心智的好地方,因为在那儿的生存原则便是无条件的服从。若是能够忍下屈辱和磨难,好好的办差做活,不仅可以免受管事嬷嬷的刁难、好好地活下去,于个人的修养和做事能力也是十分有益的。瞧那大玉儿的侍女苏沫儿,从北苑出来以后,不就变得稳重机智的多了么。
娜木钟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阿拉塔,冷冷道:“阿拉塔,我知道你心里头在想些什么,觉着去了北苑便没有脸面、甚至出不来了是不是?”
阿拉塔只啜嗫着不答话。
娜木钟了然道:“你大可不必这么想。你也是跟着我从察哈尔到盛京的老人了,自然有旧情在。只是这盛京的后宫可不比当初咱们在草原上之时八大福晋分账而居来的逍遥自在,你这样子的性子,将来怕是会吃亏。与其到时候出了事情别人将你送去北苑,不如我先狠下心来,先送你去那儿好好地学规矩。”
然而阿拉塔还是没有放弃,哭着道:“福晋,若是我走了,谁来伺候您梳妆呢!大伙儿梳头的手艺都没我来得好,求福晋放过我一回!我担保一定将福晋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娜木钟自然知道阿拉塔心中是怨自己的,这不,都不称自己为“主子”了,只叫自己“福晋”。虽然这有可能是她没有注意,但是下意识之举,更能反映一个人内心真正的想法。说到底,她现在也只是想让娜木钟知晓自己身边无得用之人,必须得倚仗自己罢了。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似乎无甚心机的阿拉塔,其实也并没有她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吧。
因此娜木钟冷笑了一声:“你不必担心这些。是不是时间太长了,连你自己也忘记了,当初你这梳妆的手艺,也大多是宝音传授的。只是宝音要管这阖宫的奴才,忙不过来,这才将看管首饰、替我妆扮这活专门交给了你做。”
自娜木钟将宝音罚到北苑已有一段时间,随着她的离开,“宝音”这个词似乎也成了整个西院的禁忌,无人提起。因此娜木钟乍提起宝音,众人都有些惊奇,一时之间都抬起头来瞧着娜木钟。娜木钟却似乎没有瞧见她们惊异的眼光,只理所当然道:“宝音去北苑也有一段时间了,是时候该回来了。现下宫里头的事有吉日嬷嬷帮衬着,她也不必那么忧心了,这为我妆扮一活还是交给她做吧。”
虽然娜木钟是以闲话家常般的口气议及宫内的人手变动,但是对于满殿的侍女们来说,却不亚于一个惊天闷雷。原先她们还在揣测着宝音走后,贺西格和阿拉塔中间究竟是谁会被娜木钟提为管事姑姑,还是干脆就由吉日嬷嬷接受这职务了?却没想到原来主子当初让宝音去北苑学规矩并不只是随便说说,而是真的说到做到,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宝音马上就要回来了!一时之间,她们原先因为娜木钟连连发作宝音和阿拉塔而产生的负面情绪都消失了。就知道主子还是这后宫里面最宽厚仁慈善良大度的主子了!
娜木钟话都说到这儿了,阿拉塔自然知道此事无回绝的余地。她只得恹恹地去自己房里收拾了行李,跟着押送她的侍卫一同去了北苑。
也不知是事有凑巧还是管事姑姑有意为之,阿拉塔去北苑的时候,宝音刚好也提着一个小包袱,由管事嬷嬷和颜悦色地从北苑送出来,而她之后睡的床铺,也正是宝音之前的床铺。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只说眼前,那管事嬷嬷将宝音一直送到了北苑外头,这才转身回去。然而离开之前,她趁着只有她和宝音两人、前来接宝音的贺西格及两个平日里与宝音交好的宫女还等在远处的时候,笑着对宝音道:“老身在北苑见过那么多被罚到这儿来学规矩的侍女、甚至是犯错的福晋们,可从来没见过有一个能像姑娘一样,能这么体面地从北苑走出去的。瞧瞧那边等着的那几位姑娘的气度和衣饰,恐怕也不是简单的小宫女儿那么简单吧。姑娘可真不是一般人。”
管事嬷嬷说的没错。贺西格及白蕤、红桑都不是一般的小宫女。自己离开西院之前,是西院的管事姑姑,贺西格和阿拉塔则是一等大宫女,这白蕤、红桑及没来的玉竹、青黛则是二等大宫女,再加上娜木钟在皇太极跟前的得宠程度,她跟前得用的大宫女们的气度和衣饰自然不是普通的小宫女可以比拟。宝音笑着点了点头:“还是嬷嬷独具慧眼。奴婢在北苑的这段日子,也承蒙您多多关照了。”
虽然宝音这是奉承话,不过管事嬷嬷却丝毫没有露出得意的神情,只真诚道:“老身在这宫中呆了这么久,虽然只是这偏僻冷宫里的管事嬷嬷,但是我心里头可是跟明镜似的。依着姑娘自己的人才和伺候着的好主子,恐怕将来老身还得多仰仗姑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