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
穆之行一件纯白大衣披在肩上,手里抱着暖炉坐上马车,虽是睡眠状态急急忙忙起身,嘴角却依旧挂着温暖的笑意,周身不见半点零乱,气度翩翩。
深邃的星眸半眯着,靠着座椅听着马蹄和车轮声相继在这寂静的夜响起,沿路惹起一片猫猫狗狗的叫声。
听着身后一路渐落渐起的妇人骂声,穆之行嘴角抿着笑,不一会就听到宫门大开,侍卫跪地行礼的声音。
穆之行一句未语,马车直接一路奔腾到怀柔殿大殿门前,周围灯火通明,人影重重,却安静得过分。
见到他,从穆家出来的老嬷嬷已是满头大汗,急忙带着一行人跪地请罪,“大人见谅,这大晚上的辛苦大人了。”
老嬷嬷是他的人一手送到宫中的,穆之行还算给好脸,手掌虚扶了一下后把暖炉递给了身边的侍卫,然后一袭白衣像是踏着满路春风进了怀柔殿。
和早上来的时候一样光线明亮,不同的是早上是阳光反射着内里的装饰,而现在则是满屋通明的灯火。
两位老太医还跪在床边,见到他就身跪着请命,“启禀摄政王,照顾殿下的姑姑说殿下今日自上朝回来后边有些精神恍惚,说是自己累了,没用午膳和晚膳一直蒙头睡着,老臣过来看过,看脉时陛下并无不妥,只是比较虚弱。”
偏头看了一眼龙床上缩成一团成一直流着眼泪不时哭喊的陛下,老太医也是有些心酸的,他们太医院的老人,哪个不是看着穆朝的君主出生再死亡的。
心下有些不忍的酸涩,“晚间陛下突然梦里哭闹,嬷嬷们轻轻拍过没醒,这会老臣也不敢强行把陛下叫醒,这种噩梦时候突然被叫醒会留下一定后遗症,特别陛下年岁小,身子骨又比较弱。”
穆之行一双眸子自进门就满目柔情的看着床上的小团子,这会拉着她紧紧抱着被子湿漉漉的小手在床边坐下才看了地上跪着的太医一眼。
“要给陛下用什么药?”
老太医一叩首,“老臣给陛下开了安神的药,这会已经在煎了,再一刻钟不到就可以了。”
穆之行点了点头,接过宫女递的温毛巾爱怜的给清若擦了擦额头,她小脸皱着,整个人都颤颤巍巍的在流泪,却是没醒。
“陛下噩梦多长时间了?”
那声音,居然少有的含了怒意。
宫女腿一软直接啪的跪下来四肢着地,“回禀摄政王,陛下半个时辰前开始噩梦哭闹,嬷嬷见轻轻拍后不醒,也不敢再叫陛下,就立刻请了太医紧接着就差人去通知了您。”
穆之行摆摆手示意她下去,有些难过的回头看着床上的小家伙,在太医也是颇为酸楚的目光里小心翼翼的把清若连着人和紧紧抱着的被子拢到了怀里。
太医不是不诧异,但是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紧紧低着头。
穆之行看上去确实难过,那双总是流光溢彩的眸这会暗暗的,语调沙沙的,“太医也先退下吧,一会孤给陛下喂药。”
两位太医行了跪礼之后领命退下。
清若虽然已经十二岁了,但是身体却比寻常女孩子还要娇小一些。别看穆之行风度翩翩,犹如春末夏初的太阳一般干净透彻,可是,却是个战神,穆家孩子的成名都不外乎战场名扬天下,回京后执政更是更上一层。
即使连着被子,小小的清若也像整个人被穆之行藏在怀里。
穆之行一只手在她后背轻轻的拍她,接触到她后颈的皮肤,也是湿漉漉的,没有因为他手掌的突然触碰而竖起小小的汗毛。
看来,倒是真的噩梦了。
穆之行嘴角含笑,温柔的哄着一直眼泪不断的小女孩。
许是感觉到一直被人抱着,慢慢的拍着背,耳边是温柔的声音带着春风略过身心。
清若的眼泪总算停了。
这室内点了这么多灯,与白天的亮度几乎无差,小家伙睫毛扑闪扑闪的就要睁开眼睛了。
穆之行不动声色的将人抱紧,脸也靠近了一些,略薄的嘴唇慢慢呼出暖暖的气息。
清若依旧是小手紧紧抓着被子,然后眼睛眨了两下适应了亮光才算彻底睁开了。
哭过之后水汪汪的眼睛怔怔的看着穆之行,然后哇的一声彻底大哭,一个挣扎两只短短的小手紧紧的抱着穆之行的脖颈,满是眼泪的小花脸直接扑在了穆之行千金难换一寸的雪白大衣上。
然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抱着他一边蹭一边好生委屈却还是带着长时间被人捧着不知好歹的娇气,“穆之行,我梦到今天死掉那个人了,他瞪着好大的眼睛看着我,然后他的肚子里一直流出肠子……呜呜呜……”
穆之行算是养了她十二年了,但是也只有她三四岁以前会主动拉他或者抱着他,扯着他的衣服。那之后,她便是一边怕自己一边又要靠自己捧着她座上皇位活下来,哪怕活得并不长。
她越来越怕自己,能正常说话,见面不跑已经算是极致了。
却不敢反抗他对她的触碰。
她害怕,他更是不耐烦。
一时间被这样抱住,穆之行微挑的眼角楞了一个弧度,小孩子的第一段已经断断续续说完。
“他全身都是血,没有手,要用肠子来捆我,好可怕,我一直跑,可是周围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呜呜呜……好可怕。”
大概是说着又觉得害怕了,整个人完全蹭到粘着穆之行,一边在他大衣上擦鼻涕一边呜呜到喘不上气。
穆之行不言语,稍稍低着头看着她头发乱糟糟的脑袋,刚才他触碰过的脖颈现在还是湿漉漉的,穆之行一笑,手掌往后扣住她的脖颈。
慢慢用力,拉着她的脸离开自己的大衣,居然还扯出一条亮晶晶的鼻涕。
男人嘴角的笑容依旧温暖明媚,清若已经被往后扣得喘不过气,原本就哭过的小脸现在又脏又青。
“所以呢?”
他问得温柔,眼角微挑,喃呢出宠溺的味道。
清若根本已经不可能说出话,眼泪都没办法流出来了。
已经临死。
“啪。”
穆之行被清若攒尽最后的力气一巴掌甩在脸上响亮无比。
“嘭。”
宫女抬药进来药碗摔地的声音。
“摄政王饶命,摄政王饶命……”
穆之行到是没有表现出不悦,只是温和的挥了挥手然后他的侍卫把宫女带下去了。
然后扭头看着自己腿上正坐着大口大口呼气的清若。
小家伙轻轻的拍着自己的胸脯,抬起头脸颊依旧青青的,声音沙哑又是恐惧又是愤怒的瞪着他,“杀了我你也不想活了吗?”
哟~学会威胁和愤怒了。
穆之行挑眉一笑,有些淘气的对着她眨眨眼,“你觉得孤会怕?”
清若抿着唇看了他半响,小小的眼眸一直蕴着泪水,可是深处的情绪却是被穆之行看得清清楚楚。
随后一言不发用袖子抹掉自己的眼泪,从他腿上翻身下去,光着脚丫子吧嗒吧嗒的跑到桌子边去猛灌了两杯温水下去。
才嘟嘟嘟的跑回床上,也不擦脚,拉着被子翻身睡觉,一只手紧紧的扯着穆之行的衣摆。
穆之行含着笑起身就要走。
衣服质量太好,扯不坏自然就是清若被拖到床边快要掉下来。
穆之行回头,蹲下身子来温柔的摸了摸她还有些湿的额头,“我让人进来给陛下换衣服和被褥,你这样睡会生病,一会还要吃药。”
清若摇摇头,小脸埋在被子里,只留出一双哭过后亮晶晶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
自己的形象反射在她眼睛里还真是丑。
穆之行移开了目光,回到了床上坐着,招呼人进来给她换衣服被褥,顺带给她喂了药。
脖颈后面那一圈明显的青紫,他不说,清若自己也不说,没人敢说上药。
包括穆之行脸上小小的巴掌印。
清若大概是真的伤到了嗓子,一直不说话,不时看着窗子,门或者房顶身子就会抖两下,抓着穆之行衣摆的手更用力了。
她自己翻身背对着穆之行睡觉,屋里的灯已经撤掉很多,这个姿势很奇怪,她却就是不放手。
穆之行哄了两次,还是不放手,索性直接让人抬了桌子来在床边坐着批改奏折,让她扯着睡。
一个时辰过去,小孩子大概是脖颈疼,睡着睡着身子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手还是紧紧抓着他的衣摆,穆之行轻轻扯了扯,她捏得太紧,怎么都扯不掉,用力一点就开始很疼的哼声出来眼角湿湿的。
她如果装睡穆之行一眼就可以看破,偏偏不是。
就这么僵持了一整晚。
陛下身体不适不想上朝,摄政王感觉自己的身体更不适。
等她醒了,昨晚真的就像做梦,又恢复了看见他怕怕的状态,加上昨晚差点死在他手上,基本视线都不往他身上瞟。
穆之行头发不见半点零乱,印了巴掌印的脸颊笑容温和,被鼻涕口水眼泪弄得惨不忍睹的大衣已经脱掉,起身活动了下手腕和脚,摸着她的头交代了照顾的宫人准备打道回摄政王府了。
昨夜的马车还停在怀柔殿门口。
宫人恭送,陛下在坐着吃早餐。
上马车时,穆之行瞟到了窗户边小心翼翼偷看的小小脑袋。
勾唇一笑,吩咐自己的一名侍卫,“留下照顾陛下吃药,今晚让陛下安眠。”
侍卫跪地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