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苏联空军志愿队与日本海军航空队在武汉的这场激烈的空战,日本海军航空兵大岛一郎在晚年的回忆录中是这样描述的:
我于昭和8年(1933年)8月31日加入帝国海军的佐世保海兵团,1937年底编入第12航空队,随后从台湾前往中国东南部的九江,参加对中国作战。
我第一次参加空战就不顺利。来到这里,九江联队指挥官对于平常的作战,也不愿使用新驾驶员,总觉得他们经验不足,对付不了中国的老牌驾驶员。因此,我好些天都是在执行低空掩护陆军作战任务。这种飞行一点危险都没有,日本陆军势不可挡,对敌人的地面抵抗正给予粉碎性打击。但在和敌人的空中对抗中,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几个星期过去了,我只飞了些简单的任务,真叫人心焦。我跃跃欲试,雄心勃勃,并以自己是个海军飞行员的一个上士而骄傲,决心不顾一切冲向敌机,在中国战场立下功勋。
2月17日,当我发现自己的名字列在第二天去武汉执行空中护航任务的26名战斗机飞行员名单时,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兴奋。进攻汉口的大规模战斗即将开始,我们的轰炸机是去汉口执行轰炸任务的。指挥官告诉我们,到了那儿说不定就有空战,因为当时汉口是中华民国的主要空军基地。
1938年,零式战斗机——后来我十分熟悉的飞机还没用于作战,我们飞的是“三菱96”,后来盟军给它取的识别代号为“克劳德”。这种飞机速度慢,飞行距离短,起落架是固定的,飞行时,座舱也是敞开的。
我们的12架轰炸机和26架战斗机于凌晨离开九江。爬高时,3架1组,采用“V”字形编队。能见度很好。从基地向西北的汉口飞呀飞,飞了将近100分钟,真像一次巡航训练。在飞行的过程中,没见到1架截击机起来攻击我们的编队,也没有1发高射炮弹在空中阻拦我们的奔袭——可,谁都知道,我们的机翼之下,地面的战斗正激烈地进行着呢!
离汉口越来越近了。如果从10000英尺看汉口机场,很容易受到迷惑。早晨的阳光下,淡绿的草地清新悦目。看上去,敌人的这个主要飞行基地,全然像个休闲时精心管理的高尔夫球场。8点1刻,当我们正降低高度,准备对机场和市区进行攻击时,突然,从空中传来一阵飞机划破空气的尖啸声!紧接着,一架架俄制的战斗机从天而降,速疾地冲向我们的机群。顿时,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阵脚,弄得编队有些散乱。
很快,这些黑色有威力的家伙,在我们的编队里横冲直撞起来,并立即对着我们的飞机猛烈攻击起来!慌乱之中,我猛然看见1架敌机以惊人的速度向我扑来!这一下,使我准备在第一次空战中采用的战术,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我浑身哆嗦着,十分慌乱。虽然现在谈这些不太雅观,但当时确实是那样一种情形。我想,那个捕捉到目标的敌人,恐怕也兴奋得不能自持吧!
我常常在想,在那个节骨眼上自己的动作实在太笨拙,实在太可笑了——或许读者也是这么认为的吧。不过,我得说,在10000英尺的高空缺氧飞行100分钟后,人的反应要像地面那样敏捷,是不可能的。高空中空气很稀薄,弄得人头昏脑胀,坐在敞开的座舱里,发动机声音震耳欲聋,冷风不断从挡风玻璃旁灌了进来,使人特别难受。加之,飞行中又不能丝毫放松一下操作,眼睛要四处搜索,以免不被敌人抓住。无奈,我慌慌张张地操纵着驾驶杆舵、踏板、油门以及其它控制仪表。总之,面对敌人凌厉的攻势,一时间我完全给弄糊涂了。
幸亏训练时教官给我灌输的那套东西这时帮了些忙:空战中,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特别要注意的是,在“V”字形编队中,应始终跟在长机尾后。我系了系氧气面罩,把油门推到底,于是发动机大吼起来,飞机向前冲去,翻滚着一股股汽油味。突然,我发现旁边1架俯冲而下的俄制飞机射出一串火舌,我们的1架轰炸机被击中油箱,“轰”地一声巨响,顿时就在空中爆炸开来!随着这声巨响,飞机分裂成无数个碎块,向地面坠落下去……
大岛一郎在回忆录中写道,他见此情形,才想起该把机身下那个具有高度爆炸性的油箱扔掉。但等他用手去敲击操纵杆时,全身更是哆嗦起来。费了好一番功夫,他才把油箱扔掉。全队中,他是最后一个将油箱扔掉的。
这时,大岛一郎全乱套了,迷迷瞪瞪地忙这忙那,已把空战的基本原则忘得一干二净。飞机两侧是什么情形,他似乎什么都没发现;自己是否被敌机瞄准了,也全然不知。当时他看见的只有长机的机尾,只能左右摇晃着紧跟着长机,看上去两架飞机就像一根绳上连着的两只蚂蚱。
当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摇摇晃晃地飞到了长机后面的僚机位置后,心里才稍稍镇定了一点,不再在座舱里东张西望了。无意间,他朝左边瞥了一眼——哎呀,两架战机正向他冲来。这是苏制的N16型战斗机,起落架可以收起,比日本的“克劳德”战斗机威力强大,速度要快,机动性也更好。
大岛一郎再度让眼前的情形弄呆了。在那一瞬间,他的机身上突然响起了几声“当当”的清脆声,他明白对方的子弹把他的飞机打中了——但,这几发子弹似乎没打中他飞机的要害。
当苏制飞机突然冲来时,大岛一郎的两只手僵住了,不知干什么才好,既没有快速飞到一边去,也没有向上爬高,而是继续向前飞行。按一般空战原则,此刻他是必死无疑。可是没料到,当他闭上眼睛等待坠毁的厄运到来时,不知什么原因,那两架苏制战斗机突然转过身子飞开了!在大岛一郎看来,这一回,他真真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
原来,这是日军的长机估计他在第一次空战时会出现慌乱,便叫了一个老驾驶员在后面掩护他。那个老驾驶员刚才见他极度危险,就来了个急转弯,扑向苏联飞机,使那架飞机暂时放弃了对他的攻击——但,那架救他于危难之中的友机,却被这两架苏联战斗机左右夹击,被急促射出的子弹打得遍体鳞伤,冒着黑烟坠毁了!
看见那架救他的飞机坠毁,大岛一郎被惊得目瞪口呆,他描叙道:
看见我们的飞机一架又一架冒着黑烟坠毁,我无法平静下来,但暗暗叮嘱自己,不能像原先那样操作了。从死亡陷阱里跳出来的我,盲目地向前飞,没料到改变了飞行位置,跟着1架撤离了战斗的“克劳德”,不知飞到了哪里。此时,我愣愣地坐在机舱里,想清醒一下头脑再动作。过了片刻,人有些清醒了,我不准备逃跑,于是驾机去寻找长机。
正在这时,1架俄国飞机和我们的飞机在我前方缠斗起来,我镇定了一下,瞄准那架俄国飞机,立即按了炮钮,但却毫无动静。我前后使劲地推拉着炮钮,咒骂着那两门卡壳的机关炮,末了才明白,在射击前没有把保险打开。
飞在我左边的那个士官,见我在座舱里傻里傻气,非常失望。他冲上前去,继续向敌机开火。可惜未中,N16稳稳当当地右转过来,这对我很有利,飞机仅仅在我炮口前方200码。这回我有了准备,于是急按炮钮乱打一气,炮弹成弧线飞出去,但炮弹全都浪费了,让我失去了一次攻击敌机的好机会。
空中响着一声又一声的爆炸声,一架又一架不知是敌方还是我方的飞机从空中坠落下去。这场混战,持续了大约30分钟。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我心慌意乱地向四周寻找友机,当发现空中只有我孤身一人时,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此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子弹已经打光了。以前,曾有教官告诫我,每个战斗机驾驶员应尽量留些弹药返航,以免被巡逻的敌机抓住时无还手之力。慌乱之中,我突然看见远方有1架“克劳德”正往东南方向飞去,于是我确定方位加大油门,跟了上去。返航途中,我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想了好大一阵子,内心感到莫大的羞愧。
这场空战,我们的损失太大了。俄国人真是些技术娴熟、不要命不怕死的家伙,他们凭借着性能比我们优越的飞机打了这场混战。我们虽然也打下俄国人多架飞机,但我们的损失却比他们大得多,早上和我一起升空的许多熟悉的战友,从此再也回不来了!他们永远消失在了中国的天空中,长眠在了异国的土地上。即使侥幸飞回基地的飞机,几乎都是弹痕累累。
回到九江基地,我筋疲力尽地从座舱里爬出来。飞行指挥官随即冲到我跟前,声嘶力竭口沫飞溅地对我吼道:“大岛,你这个该死的笨蛋!你能活着回来,简直是个奇迹,我从未见过有你这样愚蠢而又荒唐的飞行!”我只是两眼瞪着地面,实在感到悔恨和难过,真希望他一气之下狠狠踹我几脚,揍我几拳,但他已经恼怒和懊伤得有气无力了……
这次空战,留给我的是一个终生难忘的噩梦。